唐志平:泪洒清明忆慈父
泪洒清明忆慈父
唐志平
杏花雨,杨柳风。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到了。往年清明前一周左右,父亲便会打电话给我,让我和兄弟、堂兄弟们约定扫墓日期。我们的祖辈是清朝乾隆年间从大云山脚下搬迁到现野鸡坪镇居住的,因数移其址,几十座祖坟散布于简家陇乡建树村,野鸡坪镇官冲村、大联村好几个山头。
我们约定的祭扫日期大多在清明前夕的寒食节,以往总是父亲带队,我们儿孙辈一行近20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山林进发。然而,清明依旧,物是人非。今年清明再也见不到父亲清瘦的背影,再也听不到父亲和善的声音。父亲静静地长眠于官冲坪后面的那一方山坡上,与清风对话,与明月作伴。
记得去年清明节在建古堂后山扫墓的时候,平时还算健朗的父亲竟有些步履蹒跚,堂兄福宇砍下一根树枝给您做拐杖。我搀扶着您下山。您边走边说:“今年还是我带领你们挂青,看来明年这个时候,你们可都要给我扫墓了。”我们齐声说:“不会!不会!您老起码要活到一百岁!”但我心里明白,您的身体的确是大不如前了。
不曾想平时精通数术的父亲一语成谶,半年后竟一病不起,于马年十月初二晚上十时零八分与我们永别了!
父亲的离世,于我们兄弟而言,不啻倒下了一根强大的精神支柱。父亲,您既是我们慈善的血亲与尊长,又是我们人生的导师和楷模,更是我们亲密无间的朋友。
父亲于1938年3月17日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只读了四年私塾的父亲自幼聪慧过人,不到十岁就跟随祖父行教(学师公)学艺,十四岁就和伯父唐新家一起出师“抛牌”(即可单独“走施主”)。1958年参加工作后放弃行教,一边教书一边自学成才,先后获得中师和大专文凭,并相继担任过小学、中学教师、校长,乡文化辅导员、农民教育专干,职高总务主任、副校长等职,退休后还受聘于县老年大学发挥余热,担任诗联课教学达10年之久,直到生命的最后两月因病痛实在无法支撑才辞职,真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父亲饱受困苦,一生甘于清贫。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月拿着三、四十元微薄的薪水,要养活四个“楼梯台步”一样的男孩,要维持一家六口“柴米油盐”的日常开销,还要每月向生产队“投资”15元,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在我念高中前,我家几乎每天常常只吃两顿,而且早餐大多是稀饭和“搞粑”(用生“米粉子”拌开水搅和煮熟),春上“荒月”则多吃炒“红薯渣”,中餐才是“红薯饭”或“南瓜饭”。晚餐对我家来说,简直是奢望。(记得当年有同学问我:“你家晚餐吃什么?我脱口而出:“我呷饿饭!”那同学没听清,以为是“糯饭”,便问:“天天吃糯饭,你家哪来那么多糯米?”)即便是吃这样的“粗粮”,父母都是先让我们吃饱。父亲在学校发给的每月27斤粮票,都经常“吃不完”省下来补贴给我们“填肚子”。
那时候,父亲抽的香烟都是8分钱一包的“经济”牌,后来是2毛钱一包的“工农”牌,再后来是“笑梅”、“香零山”和“湘莲”,都是些当时的廉价香烟。即便是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父亲还依然坚持读书、看报、搞业余写作。白天,下到大队“蹲点”搞农业生产,夜晚回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咬文嚼字”,冥思苦想“爬格子”,既写新闻,又写曲艺。那时发表作品没有稿费,只能得一些稿纸、笔记本、钢笔和书籍之类的奖励,但父亲您乐此不疲,从未放弃。当时县城有好几个单位看上您的人品和写作才华,想调动您,但总被您婉言谢绝。父亲的好友、原来在县委宣传部担任新闻专干的刘汉云同志后来当了县长,时任二职中总务主任兼防水油膏厂厂长的父亲去找其批“煤焦油”指标,刘汉云县长顺便问您愿不愿调到县里来,您回答“暂时还没考虑”,便再也没去找过他。
父亲热爱工作,毕生乐于奉献。父亲像一棵平凡的小草,立足于普通的岗位,干着平凡的事业;父亲又如负重前行的老黄牛,在广阔的田地里默默地耕耘。您干一行,爱一行,每一样工作都干得有声有色。当教师,您是业内首屈一指的好园丁;担任文化辅导员,您是集编、导、演与一身的老内行;从事农民教育,扫盲班、木工班、缝纫班办得风生水起;担任职高副校长兼总务主任,每天早中晚三餐都到学生食堂维持秩序,自己从未按时就餐;学校要购置各种设备、器材,您总是安排后勤组集体采购,从不单独行动;安排木工、泥工维修,从不收维修工一包烟、一瓶酒。学校的后勤保障工作深得师生赞扬。
文革期间,父亲被长期借调在公社担任文秘工作,工作总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领导的发言稿、会议的广播稿都写得非常到位,深得公社主要领导赏识。这期间,您先后到军塘、梅田、大联、仁风等大队蹲点,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一介文弱书生,扯秧、插秧,割禾、喂禾,踩打谷机、捆稻草,样样都干,和广大群众打成一片。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锻炼得到的灵感,父亲早期创作的文艺作品《我是新一代庄稼手》(歌词)、《爷爷收了个好徒弟》(快板书)、《齐上阵》(表演唱)、《双补课》(花鼓小戏)都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
2012年,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父母回到了久别的乡下老家居住。为了改善村里乡邻的交通现状,父亲提议将梨子园到黄泥塘组的公路进行水泥硬化改造。在父亲的倡导下,我和志超、志勇每人带头捐款10000元,福宏从有关部门要回了20000元的支持;父亲和我在县长助理胡国彬的支持下,也从相关单位申请了20000元专项资金。为了弥补修路资金的不足,父亲不辞辛劳,挨家挨户上门游说做工作,动员各家各户捐款10万余元。有的人家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还动员出嫁的女儿捐款修路。就这样,在父亲和几位热心人士的共同努力下,我村第一条水泥公路建成了。
父亲发挥专长,终生乐于助人。父亲的文字功底好,钢笔字、毛笔字均颇有造诣,来求您帮忙的人自然不少。邻居梧生三奶奶是个文盲,有个儿子在部队当兵后转业在衡阳工作,三奶奶每次拿着儿子的来信让您读给她听,然后又让您帮她写回信,您从未拒绝过,即便是汗流浃背的大热天,也就着微弱的煤油灯边写边读给她听。乡邻乡亲建房批地基、申请困难补助等等要写报告,您有求必应;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哪家要写春联、寿联、挽联、祭文,您大显身手。所有这些,在您看来,都是顺理成章、小菜一碟,从未索要和收取过任何报酬。
父亲晚年主攻诗词、楹联创作,在全国数十家刊物发表诗联作品上千件,并结集出版了《星照吟草》。2013年又将在老年大学上课的教案整理成《对联启蒙》出版。近20年来,县内向父亲请教诗联创作知识和经验的文朋诗友为数不少,您总是耐心细致地给予引导,毫无保留地“传、帮、带”。如今在诗联界小有名气的莫贤政、刘陆武、何俊良、王惠兰等都曾得到您的悉心指导。本村的程伟(退休教师)、李桐成(石匠师傅)、宁端其(退休工人)更是经常登门求教,您好不吝惜地释疑答惑,许多疑难问题迎刃而解。如今他们为您的离去深感惋惜,说:一位这么好的良师益友走了,我们怎么舍得哦!遇到文史知识和诗联创作上的难题,我们去找谁讨教哦?您还为许多初入门者润色、修改作品,并向各级刊物推荐发表,但从不加署自己的名字。您“文人相亲”、“乐为他人做嫁衣”的处世风格深受圈内人士称道。
父亲以身作则,平生善于育人。且不说您杏坛育桃李、弟子满天下的逸闻趣事,单讲您言传身教树楷模、教子培孙育后代的做法就足以令人折服。伯父在世71年,您和伯父共同相处生活了65年,兄弟手足情深,一辈子从未争吵红过脸。在你们的影响下,我们亲堂兄弟9个至今亲如一家。父亲性格柔和温顺,很少发脾气。相反,母亲脾气暴躁爱唠叨,面对母亲的数落,您总是保持沉默,或一笑而过。夫妻相处几十年,难免不磕磕碰碰,但每次都是以父亲的忍让而“化干戈为玉帛”,从未让“战事升级”。因家境贫寒,父亲工作忙常不在家,我们兄弟都是“放养”长大,免不了惹是生非。如果我们在外面犯了事,母亲自然不由分说,给我们准备了一顿“鲫鱼炒笋子”(“巴掌”加“竹条”),如果父亲在家,总是千方百计劝阻予以“搭救”。您从不打骂我们,总是和风细雨、耐心细致、循循善诱地说服教育,让我们口服心服,破涕为笑。
父亲经常活学活用,以诗句勉励我们四兄弟。曾为我题诗《长子志平而立之年赠勉》:“三十年华若逝川,骄阳灿烂近中天。行舟学海情难已,攀登蟾宫梦未圆。务实求真筹远略,修身养性慕先贤。劳其筋骨苦心志,万里鹏程永向前。”为大弟志超题诗《次儿志超既承揽装饰业务又参加剧团演出感而得句》:“男儿有志展其能,致力专攻事竟成。居室精装呈美景,梨园酣舞出新声。”为二弟福宏题诗《示三儿福宏(志臻)》:“擢拔升迁视等闲,征途坎坷奋扬鞭。唇焦休饮贪泉水,着意欣开幸福泉。”为小弟志勇从军题诗《晚儿志勇应征入伍题赠》:“少年投笔喜从戎,一片丹心火样红。有志男儿成勇将,胸怀家国建殊功。”这些诗句,无疑对我们兄弟的成长和为人处世起了无法代替的激励作用。
父亲为人相当谦和,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平易近人。路遇熟人,不管身份、不论辈分,父亲总是主动问候打招呼。每年春节期间,都要带领我们兄弟挨家挨户给邻里长辈拜年。您常常教导我们:“尊人如尊己。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尊老敬老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您的言传身教无疑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也因此赢得了乡邻们的敬重。在您生病住院期间,许多乡邻专程从乡下赶到医院看望您;在您生命的最后十多天里,前往家中陪伴、安慰您的亲戚和乡邻每天达数十人。
斯人已去,风范长存。父亲,您虽已离开了我们,但您的音容笑貌长留在我们脑海,您的谆谆教诲永记在我们心间。我知道,父亲您是多么的坚强啊!在您45岁那年春夏之交,您因患胆囊炎和蛔虫钻胆痛得死去活来,豆大的汗珠从您的额上滚下来,您强忍疼痛不肯住院,直到您晕死过去,堂兄福宇才将您用担架送到野鸡坪卫生院。医生将您从死神手中抢救过来,紧接着堂兄和我们租车将您送到衡阳165医院住了20多天院。住院期间,您每天念叨着手中还有许多工作要等着去做,家中的早稻不知插了没有?您心中只有事业、工作和妻、儿,从来没有自己。2012年8月31日深夜,我因高血压发作住进了县人民医院,正在生病腹泻的您翌日一大早,搭乘班车赶到医院探望、安慰我,您紧握着躺在病床上的我的左手(右手正在打点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后来,我转到长沙湘雅医院做肾结石、肾积水微创手术,因术后大出血躺在病床上22天没下床,父亲您因自己有病在身(长期腹泻)不能长途颠簸到长沙来看我,便每天打来电话询问我的病情,安慰我,还在电话中反复向我道歉,望我不要责怪您。父亲,您不知道,您的自责令我多么地无地自容啊!去年九、十月间,其时您已病入膏肓,但您强忍着坚持每周二到老年大学去上课。您还多次打电话给我们兄弟,说医生讲您只是胆囊发炎的小病小痛,吃点西药挺挺就过去了,让我们不必为您操心。我们晚上来看您,劝您在我们陪同下到省市医院做仔细检查。您反复说,自己没多大病,你们都很忙,千万不要耽误工作。
其实,父亲您何曾舍得离开我们哦!您走后,我们整理您的遗物,发现您有许多件新衣服一直舍不得穿,您有好多双新皮鞋还装在纸盒里。您就那样匆匆地走了,我写出的每一篇新作都希望得到您的斧正,您老年大学的学员还渴望得到您的指点,您摊开在桌上的纸和笔还等着您写上更新更美的诗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父亲,顶着呼号的凄风,冒着萧瑟
的苦雨,我们来到了您的墓前,您在天堂过得还好吗?您在那边还吟诗作对么?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每年扫墓,您都会跟我们背诵这首诗,分析这首诗的意境和创作背景。如今,远在天堂的您已无法体念“夜归儿女笑灯前”的美好氛围,无法享受这种天伦之乐。但是,如果您在九泉之下真的有灵,您应该感知,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您的名字“唐星照”三个字将永载文坛!诚如您的弟子王惠兰所挽:“文星永灿,雅韵长流,悲歌一曲颂旗手;光照千秋,名留万古,痛哭三声哀导师。”亦如邵阳市文联主席张千山先生所挽:“教化享勋名,桃李儿孙传亮节;诗文存典范,蒸江资水缅高风。”
父亲,我们为您祈祷:愿您的在天之灵安息吧!
唐老仙游,挽诗挽联挂满灵堂
【作者简介】唐志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邵东县作家协会主席,《邵东作家》主编,《昭阳文艺》责编,《今日邵东》编辑、记者。邵东县政协五六七八届委员,七八届常委。出版专著有《乡风四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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