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话老(散文)
五十过去,直奔花甲,上帝俯身贴着我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然后微笑着飘然而去。
老相天成。四肢五脏六腑仿佛一群贴肝贴肺的人跟随你数年忽然有了略略地不耐烦,随时一日准备离你而去。先是眼睛发难,看书看报不再清晰,对面来人常常认错,就得把一副镜子装在上衣口袋里备着,而后架在鼻梁上看印有文字的书报,翻着白眼从镜框上看人;而后是耳朵怠工,其中精微簧片,明显老化,对于声音已不能负责地捕捉,人家跟我说话,倾了身子听,还是有不能听清,于是一个谈话过程总见我圆眼问人:你说什么,说什么?一次可笑,二次原谅,三次就有了腹诽,望你的眼神明显的有了轻视;接着是腿脚不经使用,稍有坡度的路走走就气喘,爬楼就会是喉间藏只猫样的叫,平地溜达就恨为什么没有处处设些坐椅,站着就想坐下,坐下就想躺着,一身骨头似乎不再想跟你合作;肚腹却是大了起来,直至看不到自己的脚尖,系鞋带更是一桩悲苦事;头上的发日日有跟你再见的,剩下的一根根做成秋霜的样子;夜里总早早地醒来,陈年旧事如电影一遍遍地重复,沉溺不能自拔;路上看人少了笑意,脸上不多的肉无法再生动起来,不爱与人说话,即有必说不可的地方,尽量简单,用一辞或数个词组表达而且很不耐烦;不爱交游,喜独处,在人堆里总找不到自己位置,怀疑所有人不喜欢自己了,完全是被世界丢弃的废人朽物。
诸如以上,是老得人家看的,天公多情还得让你自己看一份,仿佛独看一出戏剧,空无一人的大厅没有人陪你流泪,深夜上帝送来苦酒,独自品着无人交谈。三年以前就想做的事,到现在仍然没有开头,事情就这样压迫着你,而且只有你心里清楚变成如此优柔寡断而痛苦;心里计划着事转身就忘了,站在一个地方发呆半天还是不能想起来,懊恼不已,最后竟把反向的路做回去的路走;力不从心,心不附身,灵魂与肉体仿佛两个相互有着各自利益的单位,不能统一,心里想做,腿脚没半分劲,腿脚在动,心思恹恹的;你看着自己的灵魂已在想要去的楼上叩门,身子还在地下望着才五叠的楼以为高不可攀,心里阵阵发急;你看着别人活蹦乱跳,偷偷地在地上蹦,似乎离开地球有了二寸,其实完全不可能做如此简单的事了。老了,如此简明扼要,如此清清楚楚,时刻让你温习,时刻给你提个醒。魔鬼附身,你也就做了魔鬼的帮凶,以前那个年轻的悄无声息地离你而去。
二十岁有伤不治自愈,三十岁不知道苦,牛一样往前面奔,四十岁还能僵住;五十,伸开就是一个完整的手掌,有七十二变本事的孙悟空也不能翻过去,何况我辈凡人。翻过来了,是上帝再给的机会重新做人,可是做了小小的手脚——气力、精力、心力都抽走了几分。
从此,不再有发财的野心,虽然无法不爱钱;地位权力渐渐看淡,像一只慢慢走气的皮球,不再血门冲顶;从此爱自己的家,跟老婆好好合作,跟小孩说一些老气横秋的话,渐渐地有了做老人的样子;从此不再跟旁人计较,也不再有吵架打骂的事出现,年青人面前俨然老者,同龄人面前有不和的事也只是瞪圆两只眼,不出半分钟各自走开,知道顾及彼此不把格丢了;从此好好待人,好好待自己,好好待生活,活过了一定年岁才知活着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到世上来,都是我们的缘分,何必为了三分的利益二分的好处伤了和气。看小孩子想自己是爷爷辈爱心横生,看小青年不知礼就把手靠到后面父辈的样子说他几句,他们居然一个听话的样子,低着头走开,你在后面干咳干咳几声,真的越来越像一个老人了。
2004年12月12日于益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