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乐悠悠:土布鞋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00】

土布鞋

河南南阳      乐悠悠

我小时候，穿母亲制作的土布鞋长大。狮子头、老虎头、猫娃儿头、鼻子眼儿鞋都穿过。

所谓“土”，是因为它源于农村，产于手工。我的祖辈们都穿土布鞋，足履踏实、稳当，在黑土地上常年耕耘，踏下了一串串闪光的鞋印，撷取了一季季硕果满盈。

土布鞋，是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情结，它伴我跨越梦与现实的距离，时不时去触碰心灵中那最神圣的缱绻。我穿着它，渡过了风风雨雨，走过了青春年华。那如梦似幻的记忆，将搁浅在停顿的瞬间。我与土布鞋有着不懈情缘，它是珍藏在我灵魂深处永不曝光的底片。

岁月是无情的、苦涩的。那时，家境贫寒，20岁前的我，从没敢“涉足”过带有“洋气”的鞋。

时常，有富人家的孩子穿着买来的鞋，在众人面前炫耀，我看在眼里，痒在心里，常常撵着看，很眼气、很羡慕。心想，我啥时也能穿上买来的鞋？但这仅能望而却步。

后来，我当上了生产队的劳动力，拿上了10分账，一切农活、苦活，都得干。运粪、拽楼、拉末子、运庄稼、交公粮、卖棉花；修桥、铺路、挖河、修渠道；白河拉沙、南阳拉煤、蒲山拉石头、槐树湾拉电杆等等，那不堪回首，繁重的、非人力的活路，我都曾始于足下。脚上磨出的血泡，用针穿刺，挤出血水，疼痛难受，无法形容。满身的痛苦只有脚最知道，让它在鞋内默默哭泣。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梦想：要买一双得体合脚的鞋。否则脚要磨泡，人要吃亏，甚至干不成活，挣不成工分。

那年秋后，我买了第一双鞋，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穿上买来的鞋，叫解放鞋。老家又叫军用鞋、球鞋、运动鞋、力士鞋。解放鞋始于军用品，后转为民用，很时兴。军绿色、帆布鞋面；带气眼，穿鞋带；橡胶底、夹海绵；穿起来跟脚、防滑、结实、耐磨、不板脚，舒服、得劲儿，很帅气。我穿42码，什么牌子的记不清了。花了3元钱，从桐河公社供销社买的。在当时，对我、对家庭来说，是一笔大化消。

那年月，穿买的鞋，是一种奢侈品，一般家庭买不起，都是人工自做的土布鞋。有些家庭孩子们多，穿鞋很废，很多时候顾不上做新鞋，往往一双鞋穿得前露五个脚趾头，后露脚后跟，到了夏天、秋天干脆都赤巴脚。常常看到，有的孩子脚趾头碰破，隐隐的鲜血往外渗出，不得不用铺衬包裹。

我们家，祖母、母亲、俩姐都有一手做鞋的好手艺。她们常年累月，黑不是黑，明不是明的抹阙子、糊袼褙、搁绳子（方言）、纳鞋底、做鞋帮、绱鞋，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这是集体劳动之外的辛劳，让我感动不已。

家里做的鞋不仅穿不完，而且品种多，有单鞋、有棉鞋，有圆口、有方口、松紧口，还有带袢的、带气眼儿的。母亲就拿到街上去卖钱，换点油盐酱醋，有俩零花钱。

大集体时，我家年年是缺粮户，年终决算时，生产队常常把余粮户的收入钱让缺粮户去兑账，我母亲就拿鞋去抵账，那没人做鞋的余粮户也很满意。这靠汗水和辛苦换来的土布鞋，在当时为家庭解决了大问题。

我从小开始，母亲从没让我的脚吃过亏，受过委屈，并且撵着时兴做，改着样式穿。比有的孩子，我的脚算是最幸福的。母亲常常把我穿旧的、和那些半旧不新的鞋，送给那些家庭姊妹们多，没人做针线活，常年光脚丫子的孩子们穿。母亲的善良，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岁月的脚步悄悄走过。我穿着母亲制作的土布鞋也一步步往前走……不知走过了多少坎坷不平的泥泞路；不知穿坏了多少双土布鞋；一直从偏远的农村走进了繁华的城市；走出了乡野，走出了“农门”，走上了阳光道，走上了柏油路、水泥路；走自己的路，走进了市直机关，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国家干部。

母亲做的土布鞋，走起来平稳、踏实，步步都留下我深深的脚印。这步履，走过了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旅途，有辛酸、有鲜花、有掌声，也有幸福。我走的路，母亲在世时她都看到了，她很欣慰。土布鞋啊！我对你有着感不完的恩，述不完的情。这里饱含着母亲的艰辛、无奈和对儿女们的希望。

土布鞋，有三千多年的悠久历史。在民间，鞋是“主贵物”“吉祥物”。俗话说“借衣不借鞋”，寓意人离开鞋就无法进步；幼儿们穿上带有动物“图腾”的“鼻子眼儿鞋”象征着辟邪、消灾、添福；每逢闰月年，出嫁的闺女要给父母做“闰月鞋”，目的是祈求父母身体健康平安；男女双方定亲后，女方要给未婚的丈夫及公婆做鞋，一来显示女方的手艺，并以鞋作为定物，或叫信物；姑娘们出嫁那天，要穿红色绣花鞋，到婆家下轿后，人们争着抢鞋，图个喜庆、热闹，有个好彩头。在我老家，“鞋”所体现的传统文化内涵，是非常丰厚的，有很多关于“鞋”的民间习俗，延续至今。

我查阅《汉语成语词典》，因鞋而形成的成语典故就有200多条。如削足适履、郑人买履、冠袍带履、履仁蹈义、戴天履地、据义履方、青鞋布袜、见面鞋脚等等，还有寇准背靴、穿小鞋等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

老家还有“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鞋合适与否，只有脚知道。”“脚正不怕鞋歪”等俗语名言。由此可见，鞋不仅是人类征途上的助跑物，而且也是人类生存与智慧的结晶。

土布鞋，是农耕文明的缩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它凝聚了农村妇女的勤劳、朴实与聪慧。

随着时代的发展，做布鞋，穿布鞋，已成为历史。目前，市场上鞋的样式千变万化，花样翻新，品种齐全。皮鞋、运动鞋、旅游鞋、网球鞋、登山鞋、休闲鞋等种类繁多。耐克、安踏、别克、匹克、锐步、特步、李宁、千百度、星期六等品牌眼花缭乱。但价格吓人，从几百到几千元一双不等，一般老百姓“望鞋莫及”。

时光荏苒，砥砺前行。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我钟爱的仍是母亲亲手加工制作的那土里土气的土布鞋。因为，那一针一线都承载着我浓郁的、太多的殷殷乡情、亲情和恩情。

土布鞋，价轻力壮、实惠，穿在脚上舒服、清爽，走路踏实、稳当。土布鞋，你是我永远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