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姐姐《武家坡》您一共演了多少场了?
史姐姐:不知道呢,记不清了。
►问:传统戏演来演去,但每次看都像新的一样。
史姐姐: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问:今天我突然感觉到是这样的,尤其两个人重逢,那个眼神!
史姐姐:特别有意思,所以老先生说常演常新是真的,每次都有不同的体会,人生阅历也在改变,对艺术的体验也不一样。
►问:姐姐您演的时候会不会感叹传统戏真好?
史姐姐:特别感叹,内心致敬,了不起。今天跟舞台监督朱伟刚老师在聊,我们说《红鬃烈马》单拿出来每一折都可以演,演员可以选择。以前说“王八出”,当中“算粮”是比较温吞的戏,之后派一个刀马戏,来点武的。所以剧是有排列的,一切从观众出发,有点审美疲劳的之时,就来了“银空山”,有趣,开打,色彩上丰富。最后“大登殿”坐江山。我跟朱老师说,前辈们的创造力太伟大了,当年他们到底是在怎样的情景下创造出这样的戏的!人物、节奏、唱腔都特别棒。一两百年能连续演,就是有生命力,跟老百姓契合。
►问:以前第一次看,我会觉得这个戏的结局应该改了,现在越来越不觉得了,一个字都不要改才好,就是那个年代的女人,就是那样的故事,那样的情感,这就是中国历史。
史姐姐:观众的审美在变化,你看一次两次可能不理解,但第三次你被带进去了,就完全理解了。
►问:而且以前我觉得薛平贵渣到不行,后来又觉得也没那么渣,他竟然时常给代战公主讲王宝钏。
史姐姐:他如果渣的话就不会回来了,何必再去找糟糠之妻!
►问:那个年代夫妻的关系跟现在当然不一样。真好,尤其唱腔设计。姐姐这个戏是谁给您说的?
史姐姐:是的,这出戏每一段都好听,曲是京剧的根本啊。这出戏是陆义萍老师给我说的。
►问:姐姐您跟李军老师演,会偶尔出戏吗?为什么很多新编戏很难入戏呢?
史姐姐:不会,我们即使很久不见面,一搭戏就很默契。现在新编戏有超越的部分,但从文本、情理上能够超越传统戏合理性的剧目,太少了。你可以说传统戏很多东西不合理,有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但你就认了,你也入戏了,那就说明还是厉害啊!现在新编戏大多很讲道理,很思辨,但观众就是进不去。总说我想表达什么,可观众不想听你表达什么,他就要先入情入戏,都没有入进去怎么行?观众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也觉得你在说教。
“每次和姐姐合作,都有新鲜感,因为姐姐拥有传统意识和与现代反思,守正创新。跟姐姐搭戏,特别愉悦,是生命向上的气息,当我偶有木讷之时,姐姐会带着我往前走,她对戏的痴迷、对人物的理解,传统与现代,汇通融合。我们合作三十多年,非常默契,心领神会,不用多想,一切都在戏里。这是种意念,不仅是我,相信观众也能感受得到。”“《红鬃烈马》是史姐姐经常演出的经典剧目,每年都有机会欣赏到。这出戏对她和李军老师来说都是拿手好戏,两个人珠联璧合一气呵成,几乎全程无NG,与正式演出一般无二。头一场就是最经典的、也是越听越上头的《武家坡》。说起来挺有意思,《红鬃烈马》和《四郎探母》这两出颇具对称性的戏,各自贡献了一段特别经典的生旦对唱,前者义正辞严怼小人,后者推心置腹秀恩爱,是非京剧迷亦耳熟能详的国民级唱段。类似像《武家坡》、《坐宫》、《苏三起解》、《春秋亭》、《淮河营》、《空城计》这些名气最大、传唱度最高的唱段,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西皮二六、流水、快板这种节奏明快、紧凑的板式。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曲调比较容易把握,也许听上几遍就能跟着哼哼,唱词也就比大白话雅致那么一点点,既精工谐美,又通俗易懂。所以京剧其实很平易近人。一开始只偏爱快节奏的段子,不太能get那些七拐八弯一句词唱三分钟的慢板?很正常,一点问题都没有,大家都是如此,并不存在什么“听不懂”的壁垒。但凡有一个能够入耳入心的小小唱段,很可能就是开启你与京剧之间美妙缘分的契机。《武家坡》薛平贵试妻时对王宝钏的四次动手动脚,王宝钏不慎被“套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夫债妻不还”,都令人忍俊不禁。而寒窑之中宝钏水盆照影自叹容颜,以及要薛平贵再三退后以至于无路可退时那句“后面有路你也不回来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似有振聋发聩之效,是触动人心的神来之笔。加上《大登殿》一折金殿之上王宝钏知书识礼、不卑不亢的表现,凡此种种都烘托出这确实是一位外柔内刚、有见识有骨气的大家闺秀,把这个人物塑造得可敬可爱,令人信服。”“几年前,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京、梆两下锅的《红鬃烈马》,其中史依弘女士的一折《武家坡》给我留下极深刻、极美好的印象。
《红鬃烈马》,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名?在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实际上是这出戏的后半部分。《红鬃烈马》全部是由十三折戏串成的,其中在《彩楼配》、《三击掌》之后,还有一折《伏马闹窑》,讲的是薛平贵三次降伏红鬃烈马,唐王大喜,封他为“后军督府”。不料王允参奏一本,将他改封“平西先行”,这样,王允(王宝钏之父)便勾结魏虎(王宝钏之姐夫),开始了一系列迫害薛平贵的阴谋诡计,致使薛平贵流落西凉十八载,也使王宝钏含辛茹苦在寒窑十八年。这红鬃烈马就成为一种标志了。所以,戏名由此得之。
这出戏流传百余年,是经典的生旦并重骨子老戏。其间经过几辈艺术家的提炼打磨,成为极受戏迷喜爱的好戏。近代,前后四大须生、四大名旦都在这出戏中有上佳表现。当然不止是他们诸位,还有许多艺术家也有风格显明的不俗表演。像王玉蓉先生,素以铁嗓钢喉著称,她在王瑶卿先生指授下的《王八出》(全部《王宝钏》)即是自《花园赠金》演至《大登殿》,全剧时长五、六个小时,可她嗓音越唱越亮,毫无疲态。四大名旦中,梅先生早年也是以《花园赠金》《彩楼配》走红的,后来,梅先生偏重唱《武家坡》,而且《银空山》和《大登殿》则应工代战公主。尚先生,也习惯这种一赶二的演法,尚先生的《武家坡》圆场人称“弹簧腿”,身段起伏、快不露脚。两位的代战公主都很显标准的京白(绝对不是“普通话”)功夫。程先生的《三击掌》被誉为他的慢板典范,成为他的保留剧目;当然程先生的《武家坡》的圆场及水袖更具功夫,特别是进窑门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真够漂亮!荀先生虽说不常演此戏,但是在义务戏中的《算军粮》也称得上是当仁不让。过去的京剧,最早是以须生当家的,因此,薛平贵一角,不同流派,不同风格,但都让人听得、看得入迷入戏。特别是薛平贵的几段唱,那意境真让人心潮澎湃、意犹难尽。我过去在戏园子中,每每听到“一马离了西凉界”中“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等唱句时,心里是酸楚的,园子里也是唏嘘不已。这就叫入戏,演员要入戏,观众才能入戏。
切不可以今日之观念去衡量过去的传统道德。那个时代,就是男权社会,没有现在的《婚姻法》,杨延辉也好、薛平贵也罢,流落番邦、西凉重新续弦,不足大惊小怪。我们看戏看的是王宝钏和薛平贵两人真实相爱、不离不弃,这就让戏有了吸引人的地方了。薛平贵昼夜奔涉一百单八站,为的就是与王宝钏团圆团聚,他在西凉国已经成为“皇上”了,若没有一点真诚,大可不必受这份颠簸之苦。至于戏中,“薛平贵调戏自己妻”一句戏词,不要忘了前面还有一句唱“错认民女礼不端”。他是在确认眼前真是自己发妻王宝钏之后,才以拍肩、拉袖、点掌心来以“调戏”的,这些动作,在我以前看到的角儿演出中,仅仅是点到而已。而现在有的“名家”则以此作噱头,极尽夸张卖弄之势,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理解人物。戏无理不服人,戏无情不感人,戏无艺不惊人。演员自己都理解不了人物,还怎么去服人、感人、惊人?最后我想讲讲史大姑娘的这出《红鬃烈马》。她的《武家坡》从出场开始,就极有看点,先是竹篮伸出,接着面向内侧再徐徐转向台口,脚步紧慢交融,但脚下沉稳,虽是青衣打扮,却有相府千金的仪态,这正是王宝钏的气质。在台口,目不旁视,眼光微下扫巡,噢,这是在寻找野菜。这个出场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定力。若论几段唱,她的嗓音是得天独厚的,但从不去卖弄,听起来不鼓噪不尖啸,而是如同说话一样,是那种带着音乐感的说话,无论是音调音色,都让人舒服。特别是与薛平贵的对唱,她掌握盖口很严谨,不抢、不拖,总是在地方上。尤其是快板的快而稳,顿挫有致,垛字垛得干净利落,确实是一般青衣演员难以企及的。依弘女士的戏总是千人千面,各有特色。她的戏从不追求火爆,不去追求毫无意义的喝彩和掌声,而是把心思和功夫全融汇到戏里了。这是一种境界,是京剧艺术臻高臻美的境界。特别要强调一点,依弘女士赶坡中的圆场及进窑门动作,汲取消化了程先生和尚先生的特点,程先生由于身材魁梧,是存着腿跑圆场的;尚先生则是以腰腿功夫见长,疾而灵活。进窑门时的水袖,程先生大而圆,尚先生快而紧。这两位前辈的优点,在依弘女士身上都有所体现。快捷而不凌乱,自然而不过分。那开门关门瞬间如水银泻地、密不可透。”史姐姐因客观事由无法参加2021年6月11日、12日上海天蟾逸夫舞台的演唱会演出,深表歉意!公众号:依弘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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