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 ||周长荣

作者:周长荣

碓,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可是30年前的农村每个村子都有的。

一根直径约三四十公分的长约三米左右尾部有着树丫的大树段子,靠近大树丫的不到1米的地方凿开一个通长的矩形的孔,穿进一根木方作为它的支点, 起着杠杆作用。木方的两端搁在石头上两边并用埋在地下的大石块或者废石轱辘之类的重物固定好使木头悬空,这就是碓身。木头的大头安装一根长约80公分的直径约十几公分的园木叫碓头,木制碓头的下部有一根铁箍紧紧的嵌在上面,这样既坚硬又耐磨。碓头落在圆锥形的石头臼里,石臼也叫做“碓脚窝”。是由石匠将一块方形青石凿成上大下小大约60厘米深的圆形臼窝,外表粗糙里面却光溜溜的臼窝多是埋在土中,窝沿稍高于地表。磕碓的时候把粮食放在石臼里,两个人每人一只脚站在碓尾的树丫上把碓头踩起,松开脚,利用碓自身的重量使碓头落下,这样周而复使,像翘翘板般如此反复将米或高粱等谷物舂捣成粉末。这就叫“踹碓”,或者叫做 “磕碓”。

碓平日里用得比较少,很像一个寂寞的农村老人独自沉默着呆在一隅。一般年前吃完腊八粥以后碓跟前就热闹起来了,因为一个村子也就有一两个碓,碓踹出来的面粉比石磨磨出来的粉细腻而且更有粘性,因而每到这个时候,家家都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粘米或者是粘玉米拿到这里来,用碓磕成汤圆面留待过年搓汤圆。于是,平日里显得有些蓬头垢面的碓这时被村子里子的主妇们洗抹得一尘不染。在腊月的晴日,一家一家的村里主妇们带着盆子、筛子、簸箕等来磕碓。如果人多,大家就会主动将各家的谷物排好队,然后长舌妇们则站在一旁张家长李家短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如果有哪家男人在场,更会成为妇女们取笑调侃的对象,那些放肆的笑声伴随着碓头雀子样啄向臼窝发出有节奏的“砰砰”声,碓身起落时石轱辘“吱呀吱呀”转动声,谱成了回旋在村子里的连年不衰的古老歌谣。

磕碓的日子里更是孩子们的节日、一方面是 因为放假的闲暇,二是临近过年带来的兴奋,碓前忙忙碌碌的大人们也无暇顾及他们,他们围着碓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亦乐乎。有时,孩子也会主动要求上来踩碓,但往往只能帮上倒忙,大人们也不特别计较他们。主妇们不缓也不急,时不时用小葫芦瓢扒匀臼窝的米末,好舂碎捣烂。隔了半小时左右,主妇就用细纱筛子筛一筛米粉到放好的簸箕里,而那些没能成粉的碎米将重新放进臼窝舂捣……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这些场景就像那泛黄的黑白老照片尘封在我的儿时记忆里,一个偶然的机会勾起了我的情思。那是前年到农村看望一位已经卧床的老亲,发现他家的院子外面躺着一个已经腐朽了的木段,那竟然是不知废弃多久的碓身,靠近大树丫的位置已经朽空。它静静地躺着,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任凭风霜刀剑,岁月留痕…

腐朽了的碓身

村子里见不到人,据说八十几户的村子只有二三十个年纪都在70岁以上的老人,但凡能走能动的人都出去打工,孩子也到城里上学,过去村子里来了一个生人就会带来连片的狗叫声,而现在好像一声狗叫都听不到,有些倒塌了院落长满了草,看样子已经几年没人光顾了。那通常可以把碓安放在它下面的大柳树不见了,可以用来制作碓身的老桑树不见了,就连经常充当月老的老槐树也不见了,家前屋后过去常见的春天开满白花的洋槐,荒年能用它的叶子和树皮伴人们度过饥荒的榆树,…都消失了,满眼都是只能做包装板的几年就能窜过屋脊的速生的意杨。

临近中午了,往日村子里早已是炊烟缭绕,不时从哪家飘逸出油炸葱花的香味令你满口生津,而现在家家那斑驳的烟囱还在,却看不到袅袅炊烟,也听不到“小三子啊,来家吃饭啊!” 那不时会从前村后落传出的家人的呼唤。记得前几年突然间走红网络的“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一个帖子瞬间变成了跟帖几十万的热门网语,可见那积淀在现代人心底的无处安放的乡愁是何等的浓烈?

看着眼前的碓的腐烂的尸体,望着这单调而寂静,近乎于无人的村落,我的心一阵酸楚…。时代真的变了,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诗读不到了,那个维有碓能唱出的依依呀呀古老的乡村歌谣听不到了。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飞桑树颠”,陶翁的那个乡村已无迹可寻。那个承载了千百年文化历史传承的古老的村落和她的碓一起不可逆转地正在走向历史的消亡。而他们的后裔们正顶着一顶叫着“农民工”的草帽奔走在那个目前还不属于他们的城市,那个灰色的钢骨水泥的森林里…。

作者简介

周长荣  男,淮安市清江浦区人,1950年出生,2010年退休于第二人民医院。现于市老年大学习,爱好诗词文学,古典诗词常见于《一品梅诗刊》《淮海诗苑》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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