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禅”书法竟是一种“美”

“野狐禅”,原是佛家术语,也泛指歪门邪道。就书法而言,对于那些不按古人的法度来,胡写八写的人也称野狐禅,还说怪奇、诡怪、怪异、怪诞等等。美学家乔治·桑塔耶纳认为:

“怪诞是有形非形,混乱不清,仿佛畸形的东西”,

中国古代文化中就颇多怪怪奇奇的形象,如古籍《山海经》的内容就是怪诞离奇的人神兽的造型、传说等,它们虽然不同于一般“正常”的形象,但体现着特定的情感和哲理,早已积淀为人们习以为常的艺术传统,因此对它们就不少见多怪,视作异端了。

在中国书法美的历史流程中,甲骨文、金文中有些字的形状,今天看来仍然怪异奇特,特别是青铜器中的饕餮纹等装饰的狞厉美一起,汇成一种特殊的尚象尚怪的时代风格。

《夏承碑》:“君”“仲兖”等字

在隶书汉碑中,怪奇的代表作是《夏承碑》。该碑本是隶书,以方笔为主,然而又有很多篆籀的圆笔。例如“君”字,上部为圆笔,下部为方笔:“仲兖”二字,“仲”字的“口”为隶法,“兖”字的“厶”为篆法。

这类字体不在少数,它确实不同于“正常的典型”隶书,不像经典汉碑那样,通幅纯用隶笔,有统一的定性,而是一种异乎寻常创造,在书法文献中的品评指出:

洪适:《汉北海淳于长夏君碑》……此碑字体颇奇怪。

王昶《金石萃编》卷十三录王恽《秋涧集》:

《夏承碑》,如夏金铸鼎,形模怪谲,虽蛇神牛鬼,庞杂百出,而衣冠礼乐,已胚胎乎其中,所谓气陵百代,笔阵堂堂者乎?

以上品评,都肯定了《夏承碑》的怪奇之美。《夏承碑》的审美价值特别是怪奇风格是值得肯定的。《夏承碑》作为一种庞杂百出书体,说它美是因为有“丑相之感”,是交杂着种种感受在内的复杂的美感。因此,作为艺苑百花中的一花,它自有其存在的价值,《夏承碑》成了怪奇风格之美的代表。

《夏承碑》篆隶混赞笔法例字

有书家认为《夏承碑》作为碑刻,凸显了汉碑“浑朴沉劲之气”,汉碑的这种“气”就是雄浑、拙朴、沉着诸种风格美所具有的,而不是怪奇风格美所必不可少的,其字体的怪奇,主要是由于隶书杂以篆籀。这种书体杂糅的艺术表现,王羲之在《书论》中也有此种提法:“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鹄头,或如散隶,或近八分……为一字,数体俱入。”由此也可得出结论,怪奇风格往往是由于不同书体及其用笔在个作品中的“混乱不清,仿佛畸形”形成的,在书法史上这类“丑相之感”的美一直是存在的,这种书法美的风格也得到了了认可。

《天发神谶碑》局部:天发神谶

另一怪奇的代表就是三国时期的《天发神谶碑》,也由不同书体畸形交杂而构成其怪奇风格。该碑以隶书之笔法写篆书,起笔方重,有如古隶之“折刀头”,收笔也多方势,下垂曳脚出锋尖利,近于所谓“悬针篆”或“籀笔”,更有类于所谓“倒薤( xiè,多年生草本植物,能食,也称作藠jiào头)篆”。

按常规,篆书必须用圆转之笔,但该碑除“悬针”之外,不但一般起止均用方重之笔,而且在转折处也多隶书方棱方角之势,但少数转折处又用篆书的圆势,可谓方圆杂糅,篆隶交织。对于这种“混乱不清”的怪奇字体,而有书家持赞美态度,北宋▪黄伯思《东观余论》称其

“若篆若隶,字势雄伟”;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说分》又极赞其“奇伟”。

我们每一位书法家熟悉的碑刻“二爨”之《爨宝子碑》,集高古、怪奇等风格于一身,而以隶楷相参、形相殊异的怪奇为主。有一篇鉴赏文字指出碑中横画有逆入平出用隶法者,如“恸”之上横;也有落笔收锋用楷法者,如“嗟”之上横。撇画有末尾上曲收锋似隶者,如“休”之下撇;也有用楷法之“掠”者,如“铭”之下撇。捺画有尾部上翘如隶者,如“休”之末笔;也有用楷之磔法者,如“疾”之右下波。竖钩有回锋慢弯如隶者,如“躬”字右钩;也有用楷之趯法者,如“秋”之左趯除用笔兼有隶楷外,笔画还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其最著者,为横画两端多上翘而呈方势,如“所”字;竖画多带上曲慢弯,如“中”字;撇捺多有翘尾,如“春”字;点则多呈三角形。这类笔画,在全碑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因其势皆向上升举,故而使人阅之,有如百鸟振翎,凌空欲飞。

《爨宝子碑》拓本局部

该碑的撇捺波挑,都突出地具有翼奋尾翘的态势,而且弯翘得铦利多姿,然而又莫不端庄沉着,粗重稳健。其横画两端也既呈夸饰的方势,又呈上翘的逸态,犹如古典建筑的飞檐翘角。碑中三角形的点,也有种种不同的朝向,种种不同的排列组合,形态也各有异同,它们穿插于带有飞逸特征的字丛中,既灵动活脱,又沉静古拙,总之,它怪怪奇奇,令人品味不尽。

北碑和隋碑中,也很多杂大小篆、分隶、楷书于同一作品的。楷书的怪奇美,当推唐代的《景龙观钟铭》,其正书兼以篆隶。杂以草书、飞白之法。怪奇作品的创作有创新意识,推陈出新,但有个问题值得注意,这种写法在一个作品里,诸体混杂必须有所节制,即必须把握一定的“度”,否则,用黑格尔的哲学语言说,“超越这尺度就会招致沉沦和毁灭”。

怪奇的审美价值可能高于正常的、单一的真草、隶、篆作品。在书法史上墨迹类例证并不多,唐代颜真卿的《裴将军诗》,无疑是典型一例。该作品楷、行、草三体成功地轮番交替杂糅,还间以篆籀和隶书笔意。历代书家对《裴将军诗》杂糅是持赞赏态度的。清▪梁巘《评书帖》:

《裴将军》字,看去极怪,试临之,得其仿佛,便古劲好看……

杨守敬《学书迩言评帖》:

《赠裴将军诗》尤奇伟,为鲁公绝作。

《裴将军诗》,不但是书文互成、雄浑古劲的极品,而且是怪奇风格既有源头、又前无古人的杰作,可说是书法美历史流程中涌现出来的稀世奇珍。

颜真卿的《裴将军诗》

清代的“扬州八怪”,以“怪”著称,郑板桥是其中异军突起的代表。他以畸形杂糅的怪奇书法,自称“六分半书”,时称板桥体,最典型的就是著名的“难得糊涂”。真是聪明难,糊涂更难。

在书法史上这类作品不是很多,却占据重要地位,在后人书法评述中,“怪奇”这一风格倒成了一种美,是美学的一个范畴。(文/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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