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作家群]华绍银的随笔《库内人家》

库内人家  

华绍银

从市内乘32路车向西行至李家坊，再向南穿过黄金山隧道，出道口往左拐百来米，是华家塆站。老家华家塆原本是个古朴清静的山庄，四面皆山，东南诸脉清朗雅气。通往外界的路有三条，路平路，飞鹅路，余家塆路。世事变幻莫测，昔日蜿蜒曲折的余家塆路和路平路，被建成了今天的钟山大道。这个僻静之庄，一下子变得车水马龙，热闹喧嚣起来。

小时候上学，走飞鹅路。山环路转之间就绕到了横山和系船林两山缺口处。出缺口，象征着走出了大山。庄子距离学校很远，快走需一小时，稍慢一个半。途中须经八宝树、明其湾、向家三个湾子。因天天走这条路，哪儿有沟缺、哪儿有港渠、哪儿有石桥，雨天哪段路难行，都烂记于心。

一九五八年秋末，一个叫明瑞清的人带一批民工来到缺口，说是做建水库前的清基工作。他们上山砍掉白线內的松树，用镐头挖开表层松土，清出硬山。沿坝脚向下掘进一米多深的沟槽，浇灌上混凝土。那时我还小，对事物的变换只是感觉新鲜罢了，并不知晓建库的目的和以后所发生的事变。

据当年参与决策、讨论、定案过程的冯应良部长介绍：修华家塆水库，肇起于五七年。解放初期，中央提出大力兴修水利的号召。五八年，北京市在昌平县修建了十三陵水库，增加了库下庄稼收成，还解决了周边居民照明用电。五六年，大冶县在卫新塆修建了四棵水库，使下游一万多亩庄稼连年获得大丰收。在这一背景下，激发了二、三、四几个大队群众的建库热情，一股建库风悄悄刮起。五七年八、九月间，四棵乡政府召开了一次水利务虚会，到会人员有各大队书记、主任和队长。三大队支书明庭保，四大队明瑞枝在会上正式提出了修建华家塆水库的建议。理由有二：一是华家塆是个山脉纵横交错之地，受水面积大，山下暗河密布，水源丰沛。二是坝基短，建坝成本低。时任乡书记的彭易法在会上谈了自己意见，他肯定了修水库的提议和人民群众的认知能力。然后话锋一转说，建水库是个公益性事业，必须要得到人民群众的全力支持。乡领导在去年县政府召开的水利会上，就正式申报修建华家塆水库。但由于库容量小，未能纳入县建库名单，建议由地方搞。地方搞也行啊，今天大小队干部都在，如果定下修水库的话，各大队各小队要出人出力。库区所淹田地要平摊到收益单位，补偿给受损方，这两个问题估计好解决。问题是，建座水库，花钱的地方多得很。根据预算，不计人工费，需资金也得五万多元。而乡里的唯一金融单位信用社，账上存款不到四万元，而且这钱是社员入股的股金钱，供生产贷款之用，动不得。面对重重困难，乡党委一班人经过多次协商，反复论证后，最终作出上马决定。一九五八年，叶强中接任四棵乡书记，修库工作由叶执行。冯应良部长挑头上工地指挥，天天与民工摸爬滚打在一起，终于在六零年竣工。六一年春闸门关闭，开始蓄水。

起初，我们这群娃觉得很新鲜，昨天还在走的路，怎么今天就有一脚背深的水了。大家嘻嘻哈哈地脱下鞋子趟了过去。没过几天，熟悉的田地、纵横交错的阡陌，沿港的树木，竟魔幻般消失了。每天路过的飞鹅路泡在水中，在微风吹皱的水面下晃惚着一条影子。我们只好往山边绕着走，踏出一条新路来，可所花时间却是原路的好几倍。不久，老师发现华家塆学生集体迟到的现象。当了解情况后，老师上门与家长共商解决之道，提议开辟新径。允许华家塆学生中午带柴米在校煮饭吃，六年级的可与老师一起蒸食缽饭。

此后，全塆的娃上学告别了飞鹅路，往西走余家塆路。走这条路要经过李氏墩、旷家陈、明其代、通过向家横插到学校。新路比老路远，且明其代村口那段路两边都是水田，路窄，中间被踏成一条槽，雨天积下一槽的泥涌子。往路中走吧，泥水没过鞋口，无奈，只得踩着路沿走。尽管小心翼翼，还是有女生栽到烂泥田里。

一九六二年，水库蓄水高度达到了三十五米。进出村大路被淹没，社员出门种地或办事只能曲走山边。那时社员思想觉悟特别高，没找政府麻烦，能体谅公社困难，有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余家塆路被淹没后，村西口有块旱地，水刚刚与地面齐平，想要抄近走，唯一办法是在这块地上填出一条路来。大家说干就干，肩挑背驮，运来石块、泥土，用几天时间填出一条新路。同时买回一条木船，通过水路把人送到旱路不能到达的地里劳作，转运粮草。大家齐心协力，创造条件，开创出一片新天地。

时间跨越到一九七〇年。这年雨水特别多，库水猛涨。水量一度达到155万立方米，超过设计容量的154万立方米。导致七户民房被淹。问题反映到公社后，彭书记火速赶到华家塆，亲临现场视察，当即通知水库管理员许会权开闸放水，退开所淹房屋。并将受灾人员临时转移到安全处所。几天后，彭书记再次来到华家塆，带来了公社的决定：所有水淹户和临近户全部搬迁，选择新址建住所。他意味深长地说，这些年来，你们库内人出门不便，生产受阻，付出很多，大家心有苦楚，我们心里明白。你们以一个塆子的付出，换来库下几十个塆子的受益，他们会记住你们，感谢你们的。当年建库时，本计划将华家塆大、细屋一并迁出的。一算账，资金短了一大截。只得放弃搬迁计划。这次搬迁，由大家共同选址，从平地基到起屋，全由公社包揽下来。原则上一平方还一平方。青砖，青瓦，檩、桷、梁如数还建。根据面积大小，每户补偿资金二至四百元。希望大家继续发扬爱国爱社精神，安好新家，过上好日子。

为择近还建，种地方便，大家选择了横山南麓山脚下的那片坡地。一九七一年，公社派出吕监益主任、冯应良部长全权负责主持华家塆新庄的房屋还建工程。屋基平好后，部长将全公社砌匠一个不漏地调往工地，几十户屋子同时开建。于同年十月底十一月初新屋全部封顶落成。

搬进新居前，屋主还有很多事要做。如刷墙、搭灶，打地坪等。这些出力的活儿倒是难不住后生。难的是缺桷、差瓦。按常识，拆旧还建，瓦有破损，桷有断折，拆一还一是个理论性的东西，还不了。这样，问题来了，比如，一幢连三间老屋，拆旧布新基本上要缺半间瓦、桷。还有新村仓库、牛栏、祖堂等设施未配套。怎么办？自己办呗。缺桷缺瓦，自买。仓库、牛栏、祖堂自盖。这与急遽转型，大拆大发的现在人来说毫无可比性。华家塆人固守本分，不逐利戾气。这便是库内人家真实写照。

华绍银，湖北大冶人，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巜黄石日报》，海南《记者企业家报》，黑龙江《绿色风》，《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巜散花州》，《黄石散文卷》，《黄石文选》等报刊杂志。著有长篇回忆录《过去的事情》一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