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保民丨高山景行忆二舅(四)
“高上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司马迁
我把二舅在我这里遗留下来的贵重和不贵重的物品,还有手头能找得到的二舅书写的文字,全部交给了他的终于从远方赶回的儿子。我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在二舅的葬礼上我异常地平静。我痴迷地欣赏了几家民间唢呐班轮番吹奏出的非凡的安魂曲。乐曲把我带入了二舅曾经给我描绘过的,全心向往的,他定会到达的一幅幅极乐世界的画面;我仔细地观察了葬礼的各种景象,前来吊唁的川流不息的人群,院子里和院子外面的街道上,悬挂和摆满了挽幛、挽联和花圈。那些我从未看见过的面孔,还有一些挽联花圈上标注的“**公司”、“**协会”、“**村工程队”之类的名字,让我意识到我自认为十分了解的二舅,其实际生活远比我所知道的复杂,丰富多彩。我比较肯定的是:所有这些,与他的儿子无关,与他众多的外甥们也无关,与他所有的亲友们都无关。因为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农民,儿子远在千里之外工作,常年难得回家一次,与村里人交集甚少,沾亲带故没有一个在当地有影响力的官员,没有一个经商成功的老板。我能感受到:人们对他的爱戴和怀念,是自发地、来自心灵深处和四面八方的。我原以为,近二十多年来,他逐渐远离俗务,与众多的乡里乡亲疏离,人们早把他淡忘了,看来并非如此。他在当地的影响力,并非如我想象。我忽然明白,他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他的理想、愿望、努力与生活轨迹,显然不同于一般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他几乎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他的生活阅历确实丰富多彩,早年还曾在当地的一个鞋厂当过几年经理,先是负责生产,后来销售有困难的时候,又负责销售。十年前我家二哥去新疆打拼,人手不够,二舅应邀去新疆帮忙,一去就是一年多。记得我高中刚毕业无所事事的时候,为了激发我对文学的兴趣,二舅还曾写过小说,编过电影剧本给我看,美其名曰,让我修改。我是何等慵懒之人,辜负了二舅的良苦用心。我二十来岁时,在当地文学期刊发表过几篇短篇小说之后,就再也不肯动手了。我此生最大的文学成就,也许就是和我的爱人一起,率子女给二舅敬挽的特大号花圈上,书写的八个大字:“功德圆满,泽在人间。”我发现,那个特大号花圈就摆放在院子大门东侧的街道上。那上面书写的八个大字,在众多的挽幛挽联和花圈中间,特别引人注目。我看到村上有几拨人在花圈前指指点点,还有一位舅舅辈分的老人特意走到我跟前,眼中含泪说:“挽联上写的好啊,你们携子女跪拜,行的是大礼呀!你二舅值啊!”临出殡的时候,现场的氛围使我明确无误地感知出:二舅又用他种地的收益,做了“挖肉补疮”的事情。不,我这样形容肯定是错的。二舅是在补未来,补希望。二舅在撒下福报的种子,将来必定会结出善果。
我所欣慰的是: 在二舅圆寂前两年,我把我家奉养的两位老太太送进了敬老院。两位老太太一位九十多岁,一位近百岁,行动逐渐不便,照顾起来难度加大。我和我爱人好歹知道心痛二舅,曾经为他着想;还有,二舅在我这里居住的所有时间里,他所喜欢吃的蔬菜水果,从来没有过短缺;再者, 二舅圆寂之后,我把二舅借阅的周口市佛教协会的书籍归还回去,遇到平安居士,我对平安居士诉说了二舅圆寂时的情形,平安居士告诉我,学佛之人,能这样离去,也算是修成了正果。实属不易。
我所遗憾的是: 我很清楚二舅患心房纤颤已三十多年,心脏瓣膜上附着有血栓栓子。二舅长期盘腿打坐也曾使我担心他的下肢静脉形成血栓,我给他详细地讲述过这方面的医理,他也完全听从了我的建议,每次打坐前后都要活动一下肢体,另外每天坚持散步几公里。总之我想说的是,我没有让他长年服用抗凝药物。因为我母亲有出血倾向,我担心他也有。另外我担心长年服用抗凝药物,除了扰乱出血凝血机制之外,对早已形成机化的心脏瓣膜附着物未必有效;反过来又担心万一有点效果,诱发其提前脱落,堵塞大血管……我进退维谷,假如事情有机会重来,我这个高年资的医生,仍然会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徒有遗憾!
此时此刻,我想得最多的,是古往今来,无数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他们并没有凭一己之力,推动科技进步;也没有创造出巨大的社会财富;更没有促进社会激烈地动荡和变革。他们柔韧似水,润物无声。然而,正是他们,趟过高山河流,历经春秋冬夏,世世代代,浩浩荡荡,铸就了人类到目前为止,辉煌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践行出了人间正道。 他们之中,确有一些忘我的人,舍己的人,用他们无边的慈悲与仁爱,用一生一世孜孜不倦地追求和探索,拓宽着这人间正道并为之厘定边界。这些人无疑是高尚的人。同样堪称伟大。
此时比刻,我所能做的,是祈祷我自己,祈祷亲友们,祈祷所有受过二舅教诲、得到过二舅恩惠的人,念一声阿弥陀佛,心存善念,增长一些智慧,多一些宽容和理解,在未来的人生路上,不至于偏离大道太远。
2019年4月5日夜初稿
2019年4月13日晚改定
作者简介:
侯保民,男,河南省扶沟县人,60后。周口市第五人民医院主任医师,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