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就是爱国人:保守主义视野下的“国家”概念

01
关于中国,有一些基本的常识需要反复强调,包括但不限于:
中国由14亿活生生的中国人所组成,是一个有温度的有机体,而不仅仅是一个冷冰冰的词条;
中国是一个文化传承系统,这个“大中华”文化系统是由汉儒的主系统,和数个相互深刻塑造影响的次系统所组成;
中国是一个政治共同体,遵循同一部法律体系和同一套政治秩序。
在关于一个国家的常识中,无论是从人本身,还是文化、政治,抑或社会属性来说,国家都是一个集合体,其最基本的组成要素就是——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谈,我们都需要清楚明白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
所谓“爱国”,所谓“爱中国”,本质上就是“爱中国人”。
否则,你的“爱”就只不过是个行为艺术,实在空洞无物。
当然,在个人主义看来,这个常识实在无需特别强调。
如同米塞斯在《人的行为》中简明扼要的指出:
“是刽子手,而非国家,杀死了罪犯……因为在个体成员的行为之外,一个社会共同体是不存在的,是不现实的。一个共同体的生命存在于组成它的诸个体的行为中……没有个体的行为,就没有社会的基础。”
我们很难想象,除开你对个体的观察和投射,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人文知识赖以成立之实在依据。
通俗的说,你对一个国家的情感,同样应该实实在在的源自这个国家里每个个体的行为之中,否则爱国就不过是虚幻的梦境,并不真实。
02
很多人对于个人主义的误解在于,他们总是肤浅的以字面意思来批评个人主义的原子化倾向,以为个人主义一定是国家的天然反对者。
其实不为人知的是,英式个人主义最为杰出的捍卫者奥地利人哈耶克,也同样批评个人之于社会的原子化,痛斥其为“伪个人主义”。
哈耶克认为,“社会”或“国家”之类的概念作为一个自足的价值实体,事实上是并不存在的。事实上的行为主体皆为个体,“集体”是不可能实施任何具体行为的。
中国人张三犯了罪,接受惩罚的只能是他个人,你听说过,“中国”也要因此去坐牢吗?
在逻辑上,集体不但只不过是个体的聚合,而且,必须是先有个体而后才可能有集体,而不是相反。因而,即便存在所谓集体的价值,也是以个体的价值为基础的,集体的价值是个体赋予的,是依赖个体而存在的。
所谓“国家的价值”,就是“国人的价值”;“中国的价值”,就是“中国人的价值”。
当我们说,要尊重个人自由和个人权利时,并不是说要去否定国家、民族和社会的价值,从来就没有这种逻辑。
“从个体出发,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出发”,只是表明,我们这个社会的一切价值要回到生命本身来,回到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点来进行判断。

而国家、民族和社会的价值都需要由此推出。

因为我们很难去判断说,一个社会的大多数个人不自由,而这个社会本身是自由的,这是自相矛盾的。
当我们判断一个社会是不是美好,其判断依据和证据只能这样推出:即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个体的生活是美好的、幸福的,从而社会才是美好的。
这才是正确的逻辑。
03
从这个逻辑出发,我比较欣赏的务实态度是:

我们为之骄傲并爱戴的国家,是一个能够让人民感觉到幸福感的共同体,有一些被这个共同体普遍珍视和维护的价值,一个有能力维护秩序、打击邪恶的法治体系。
没有任何一个人生活在真空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处于和他人、和社会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中。
人的社会性和动物性一样,是人的基本属性。
国家不管是想象的共同体,还是政治共同体,其根本任务就在于维护个人赖以社会化生存的秩序,一旦秩序崩溃,就会陷入“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悲惨状态。
无政府的悲惨状态不啻于高悬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埃德蒙·伯克这样的保守主义者看来:
“在原始的自然状态下是没有一种东西叫做民族的,一群人在一起本身并不构成一个民族”,
“当他们毁坏了原始契约,在内失去了规范彼此的法律力量后,在外也不被承认为一个群体”,“不过是一盘散沙,如此而已”。
和这样的“原子化个人主义”不同的是,真正的个人主义者都承认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
人必须社会化生存,不管你愿意与否,你都会和你所处的社会形成相互塑造的关系。
英国人和英国社会相互塑造,英国文化和政治秩序,是英国人“适应性进化”(哈耶克语)的产物。
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
在保守主义的视野里,所谓国家就是“活人、逝者以及那些尚未出生的人之间的伙伴关系”(伯克语),它是这个共同体古往今来所有人的联合,而不仅仅是现在活着的人所签订的一个临时契约。
传统、经验、历史延续,如果你对这些关键词的没有深刻理解,那么你肯定缺乏保守主义者那种对于人类社会的深刻洞见和感悟力。
真正连接一个国家亿万成员的,从来就不是合约,而是在漫长历史演化中,不断自发形成的接近于“爱”的东西,对一整套民族文化遗产的认同。
简言之,国家是个文化概念,是个历史概念,它是演化出来的,不是被“发明”出来的。
所谓中国人,就是古往今来所有中华民族一分子的历史事实的总和,我们都不用专门去定义,但每个中国人自然就懂得分辨。
04
我们不管这个“原始契约”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是文化的还是政治的,我们都必须认识到,任何一个共同体的成员之间会有矛盾,会有冲突,要化解冲突、形成秩序,除了文化认同,还需要建立一系列规则来维护秩序。
我们当今面临的困难在于,近代那些维系中国人之所以是中国人的价值体系,在近代和西方文明的交流融合中,逐渐变得有些力不从心。
在保守主义者看来,当一个国家的秩序处于真空地带,其对社会的危害是巨大的。
我之前在谈法国大革命(《法国:全世界白左的祖国,终于快把白人驱逐出去了》)时,就提到过,一个颠覆整个社会秩序的变革是极为危险的。当旧的秩序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并未确立时,必然导致社会的动荡和崩溃,历史上类似的悲剧不胜枚举。
我们必须认识到,随着世界各大文明的日益深刻接触,世界秩序也处于激烈碰撞和重新形塑的过程之中,这种演进过程就类似于各个国家内部的各种观念撕裂和重新归位,太正常不过。
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去消灭这些撕裂和碰撞,而在于我们如何看待这种“新常态”,并把这种撕裂纳入正常演进的轨道,而不至于脱轨。
最好的方式,就是主动让秩序变得普适、增加其可扩展性。
比如,中国作为超大规模的经济体,通过改革开放和加入全球一体化的行动,就是把我们的经济秩序嵌入世界经济秩序的一种努力。
其背后的内在逻辑是:

不管世界各国的政治观念如何不同,我们都可以在人性的最低限度上,维护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基本需求。而尊重这些需求正是普适性的世界秩序赖以持续的根本基础。
当代保守主义学者斯克鲁顿说:
“保守主义发端于一种成熟的人所共有的情愫,即,好东西毁之易,成之难。那些作为公众资产来到我们手中的好东西尤其如此:和平、自由、法律、礼仪、公共精神、财产安全和家庭生活,所有这些,我们都要依靠他人的合作才能达成,只靠我们自己做不到。”
从共同体成员之间自由协作的历史演进中吸取智慧,是保守主义一以贯之的立场。
爱国,就是爱国人,爱这些跟你自由协作的伙伴。
保守主义视野下的“爱国”,并不激动人心,平实而无趣,但却无比真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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