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贵桥:柳韵
祖贵桥:柳韵
柳韵
现当代作家中,描写礼赞树木的文章举不枚举,而以郭沫若的《银杏》,陶铸的《松树的风格》、茅盾的《白杨礼赞》最为经典,三位大家托物言志,或礼赞民族精神,或歌咏坚韧不拔的高贵品格,或赞美千百年历史文化,让人感动,读后使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激发出昂扬向上的动力来。
树木与村庄,与人类相伴而生。木材成为人类生活资料的必须品,其青枝翠叶又为人类提供遮荫避雨、装扮美好生活环境的重要来源。在北方高纬度地区,最常见的树种是杨(树)、柳(树)、榆(树)、榶(戚),既是城市绿化树种,也是村庄自然生长的村木,它们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平常得如陈年老友,日日相见,有时甚至是熟视无睹。而这平凡的植物中,各自蕴含着不同深刻和优秀的品质,而柳就是这既平凡而又伟大,具有优秀品格和内涵,独特韵味的树木之一。
柳以其生命力顽强,风姿卓越的独特风韵,自古以来就受到人们的尊崇和喜爱。
古谚云:七九八九河边玩柳。这是中原地区的景象。北方的春天虽然春寒料峭,可清明一过,其它落叶树木还在沉睡,而柳枝已经开始萌动了。远远望去,柳树枝条,正渲染着朦胧绿意。及至近处,已发现柳芽儿一个个象小小的毛毛虫已经钻出了被寒冬冻过泛软的枝条,一丝丝绿意已写在早春的寒风中。而此时,伴着漫天飞雪,你会不自然咏起《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这雨雪霏霏的早春,只有柳枝和着冰凌花迎风飞舞,向人们报告着春天的消息。再看村屯边的老柳树,虬枝舒展,抖起千万条绿丝,轻轻舞动,如百岁老人华发脱去,重生满头青丝。原野上阡陌纵横,田塍上成列的柳枝染成了淡翠,为黛黑山壤点上了一笔绿痕。东风柔了、软了,池塘、小河风吹起了圈圈波。柳丝垂下来,柳莺在上面荡着秋千,这不正是贺知章《咏柳》真实写照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再看大江边,消融的冰雪,江水乍生,透出几分疲惫,几分羞涩,而岸边杞柳的枝条,成堆、成丛、成片,抽出黄嫩幼芽,阵阵清风,舞动着如雾似烟的身影,这是早春最美的色彩。
要论柳树生命力顽强,似乎无树可比。它耐旱也耐涝,耐沙也耐碱。不择地势,随物赋形都可生存生长。那怕是风飘来的一丝柳絮,飘到草叶上;或者被飞鸟翅带走了,飞到了远方的原野,只要草叶下,原野里有一点黑土,它就会落地生根,不出数月就会长出一支茁壮的嫩苗,来年就是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树。看,有一根手指粗的枝丫折断了,人们无意把它一节随手插进土里,明年又有一棵小树窜至一人多高。无意插柳柳成荫。柳生命之顽强,生生不息。可见一斑,它不惧锯拉、万砍、火烧,只要留有树根,那怕留有一尺树桩,明年定会抽出新芽,长出枝繁叶茂的枝条。几乎无他树能为。
柳树是最早用自己不畏寒冷的身体,展现灿烂的微笑,把冬天送走,把春天迎来。而秋风每至,百花凋零,落叶尽扫,百树凋弊,而柳以其柔弱的身体不畏秋霜严酷,初冬冰凌寒彻,是最后一个脱去绿装走进冬天的。
柳以其特有的气质内涵,丰富的性格品质,被赋予独特的人文精神。
台湾学者潘富俊一生在为包括《诗经》、唐诗在内的古代典籍出现的植物确定“身份”,他认为,植物的认知跟我们的生活经验结合在一起,“其实文学或历史是讲解植物最好的方式”。的确,古人托物言志,早把植物品格归类,赋予独特精神内涵。而柳树,因其品格特证,多被人赋予送别、爱情、春风等内涵。从《诗经》开始到以柳为意象,吟咏的诗歌及文学作品数不胜数。以及由柳引申出的诸如柳烟,杨柳岸、柳丝、柳叶、以及喻柳词汇:碧玉、绿丝绦、柳烟、金柳、金线、拂溪翠影等又多如牛毛。最古老的话题莫过于“折杨柳送别”这一主题了。因为柳树是中国古老的原产树种,生命力强,插土即活,种植普遍,是从古至今是道树的主要树种之一。路边河畔都可以见到柳,是祝福远行人能象柳树一样生机盎然平安顺利。同时,杨柳又谐音“留”有依依不舍之意,又隐喻着离别意象。杨柳也有辟邪驱鬼功能一说,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种柳》引《术》称:“正月旦,取柳枝着户上,百鬼不入家。”因而,折柳送别亲人又有了更深一层意义。在这折杨柳送别的历史画面中,有的洪钟大吕,执铁板而歌;有浅斟低唱,耳鬓斯磨。在这历史长卷画轴中,尤以灞桥折柳送别为最。看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折柳送别之意境开阔,气韵沉雅,悲凉雄健。相似意境请看岑参《送怀州吴别驾》:“灞上柳枝黄,垆头酒正香。春流饮去马,暮雨湿行装。驿路通函谷,州城接太行。覃怀人总喜,别驾得王祥。”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李白《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王之涣《送别》:“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其豪情悲壮,其离情殷殷,唯柳枝见证其历史,可以说这是豪壮的送别。而情爱之送别,杨柳枝又是另一种见证,如隋无名氏《送别》:“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刘禹锡《杨柳枝》:“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而用柳的意象表现爱情的作品更是比比皆是。如王昌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柳永词《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用杨柳喻指春天,古人对柳又赋予了美好内涵。如王之涣《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可见古人对柳寄予的美好期许。
柳以其生命之旺盛,承载见证了历史沧桑和民族精神的强悍与威武雄壮。
柳自古以来就受到了文人青睐和人们的喜爱,除本性外,也有其深刻的历史内涵。于其本身见证了离愁情绪、爱情缠绵、春天美好,更见证了物是人非、历史沧桑。史载,隋炀帝于大业元年下令开通济渠和邗沟,命人在渠沟旁修筑御道(即后人所说的“隋堤”)在堤上遍植柳树。清人杜文澜编撰《古谣谚》曾引唐传奇《开河记》云:“功既毕,上言于帝,决下口,注水入汴梁。帝自洛阳迁驾大渠,诏江淮诸州,造大船五百只。龙舟既成,泛江沿淮而下。到大梁,又别加修饰,砌以七宝金玉之类。于是吴越取民间女年十五六岁者五百人,谓之殿脚女。至于龙舟御楫,即每船用彩缆十条,每条用殿脚女十人,嫩羊十口,令殿脚女与羊相间而行,牵之。时恐盛暑,翰林学士虞世基献计,请用垂柳栽于汴渠两堤上,一则树根四散,鞠护河堤,二乃牵舟之人护其阴,三则牵舟之羊食其叶。上大喜,诏民间有柳一株,赏一缣,百姓竞献之,又令亲种,帝自种一株,群臣次第种,方及百姓。时有谣言曰:‘天子先栽然后百姓栽’”。
隋炀帝荒淫无道历史已成定论,而柳树在物是人非之后成为了见证者。因而有唐朝大诗人白居易《隋堤柳》诗云:“隋堤柳,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萧萧,三株两株汴河口。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西自黄河东至淮,绿阴一千三百里。”柳树见证隋炀帝荒淫无道已成为历史,而见证左宗棠收复新疆国土仍历历在目。清朝末年,半封建半殖民地清廷衰败,屡屡丧权辱国,晚清重臣左宗棠身担民族大义,在收复中亚浩汗国阿古柏侵占新疆的壮举中,把生死置之肚外,抬着空棺行军,带领萧湘子弟兵,以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决心。深入大漠,深感气候干燥,左公命令军队筑路,在道路沿途、宜林地带遍植杨柳。据记载从长武县至甘肃会宁,共种活26万株,自古河西种树最为难,可是在左公督导下,泾州以西形成道柳连绵数千里,绿如帷幄的塞外奇观。根1998年《甘肃森林》记载,全省境内左公柳尚余二百零二棵。左宗棠收复了新疆,保住了国土,而左公柳又成了这一壮举的历史见证。左宗棠同僚部下湘人杨昌俊赋诗赞曰:“大将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
写到这里,又使我想起了作家铁凝写的散文《高原红柳》里的一段话,讲的是红军长征的故事:“地处川西北高原的若尔盖草地方圆约1000多平方公里。据红军传奇流传,一位老人指着一棵蓬勃的高原红柳说,当年一个红军小战士饿得走不动了,为了不掉队,拄着一根拐杖坚持着走,走到这个地方时,腿一软跪下来,死了。那拐杖却不倒,扎在地里长成了一棵树,那树就是今天的高原红柳。那个红军太小了,才十四岁。若尔盖的人说,今天,这草地上所有蓬蓬勃勃的红柳都是当年红军的拐杖。”
柳,这一中国古老树木寓寄了国人太多的清感。古往今来,人们钟情于柳,栽柳爱柳,从介之推饿死不受封官抱柳而死清高忠孝,到爱柳不为不为折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五柳先生”,以至欧阳修“手种堂间垂柳,别来几度春风”的“欧公柳”,再到现在历经百多年沧桑仍然健在的“左公柳”,留给人们太多的遐思……这柳似一种梦境在我眼前展开,从春日里柳丝妖媚多姿,到远方柳林如雾如烟;从村头柳树老干新技到千里大漠引得春风度玉关;从江南垂杨柳的和风细雨到高原红柳身披凛冽寒霜。这梦境从我脑海走来,这梦境从现实走来,其顽强的生命,平凡和伟大一直走到我的灵魂深处。
如果说赞美银杏松树是一幅画,礼赞白杨是一首诗,那么描柳、吟柳、诵柳就是一首歌,回荡着激越悠扬的旋律。
二〇二〇年四月十六日晚 写毕
作者简介:
祖贵桥,笔名阿松,泷溪渔樵。1965年5月出生于双城区永胜镇永胜村。1986年毕业于五常师范学校。从事过教育工作,后调到乡镇政府机关,先后任过永胜乡党委副书记,水泉乡乡长、党委书记,杏山镇党委书记。进城后,任过财政局常务副局长、国资办主任,环保局局长,统计局党组书记。
青年时,热爱文学,好读书不求甚解。多篇诗文散见于区内刊物及《哈尔滨日报》《北方时报》《北方文学》《中华诗词》等报刊。有多篇作品收录于《双城市五十年作品选》《双城诗词》《双城二百年文学丛书》《双城堡文学季刊精品文荟》《黑龙江诗词大观》《庆祝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双城故事》等。
2007年出版诗文集《贵桥诗草》,同年在《哈尔滨日报》上发表《哈尔滨赋》受到好评。
现为双城区作协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