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消失的老莫/周小赛
随着经济飞速发展,郏县的一个小村庄也悄然旧貌换新颜。曾经晴天一脚土、雨天两脚泥的小巷不见了,变成了宽阔平整的水泥路;低矮的土坯墙、蓝瓦房不见了,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平房、楼房。村里出了名的贫困户老莫和他的三间破瓦房也不见了,消失的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有那些耄耋之年的长者,在茶余饭后偶尔的闲聊中会提起他。
老莫是村里的一光棍汉,在农村,人们把单身男人叫“光棍”。打我记事起,老莫就像个小老头,总是佝偻着干瘪的身子,蓬头垢面,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夹着最廉价的烟卷,吞云吐雾间夹杂着咔咔的咳嗽声。
在村子的最南边,三间蓝色砖瓦房,一间当作厨房的草棚子,就是老莫的家。常年没有女主人的家不成个样子。老莫家的门似乎总是锁着的,即使晚上也少见透出温暖的灯光。打开屋门,一股分不清是发霉还是臭袜子的怪味扑鼻而来。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一张茶几,两把木凳,由于灰尘太厚,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和材质。里屋一张木床上胡乱堆着一条破棉被和几件旧衣服。棉被的一边已经被脑油和汗渍浸染的乌黑发亮,几个烟头烫的破洞露出灰黑色的棉絮。
年轻时的老莫可不是这样的,也有过幸福的日子。老莫家里穷,娶不上媳妇。直到三十岁那年,家人东拼西凑给他盖了三间草房,张罗着把邻村一个姓赵的寡妇连同她2岁的女儿一起迎进了家门。赵氏长得眉清目秀,心地善良,干活勤快。原本木讷的老莫像换了一个人,逢人就微笑着主动打招呼,干起活来仿佛总有使不完的劲。一年后,赵氏给老莫生个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老莫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每天出门前和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儿子,一边“乖宝贝,乖宝贝”地唤着,一边把胡子拉碴的脸凑过来,在孩子的脸蛋上、胳膊上亲几口。赵氏则拿着鸡毛掸子给老莫弹着衣服上的土,半笑半嗔地说,“死鬼,小心你的硬胡楂扎着儿子。”
村里的有钱人搞起了副业,兴建起砖窑厂,从四川请来了几个烧窑师傅烧制蓝砖,赵氏和村里几个年轻人也在砖厂干活。儿子两岁时,三间崭新的蓝瓦房盖好了,入住那天晚上老莫兴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断憧憬着更加幸福美满的日子……
腊月二十六,人们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中,不知哪来鞭炮引燃了老莫的厨房,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灭火现场人声嘈杂,一片混乱。火扑灭了,但惊吓到了儿子,孩子哇哇直哭,高烧不退。虽看了医生,打针吃药仍不见好转,而且愈发严重,五天后孩子夭折了。
埋了儿子,老莫像个霜打的茄子,整天拉着张苦瓜脸,见谁都爱答不理,还学会了抽烟喝酒。喝多了就骂娘、摔东西。邻居经常听到他和赵氏谩骂厮打的声响。
端午节那天,醒了酒的老莫一天没看见赵氏和她女儿,直到晚上,有人说天刚蒙蒙亮时看到赵氏背着女儿往车站走了,四川来的烧窑师傅杜亮也突然失踪了。老莫的媳妇和人私奔了!这个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的人尽皆知。老莫又羞又恼,一气之下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个稀巴烂。
老莫又陆续相过几次亲,女方有嫌他二婚的,有嫌他穷的,有嫌他老实的,拖来拖去就成了“资深光棍”。八十年代初,村里兴起了运输业,买台拖拉机即能赚钱又撑面子。家人一起借钱、找银行贷款,给老莫买了一台“青岛”牌拖拉机。老莫抚摸着崭新的拖拉机,充满了自信,仿佛是拉着新媳妇柔软温热的小手。
刚开始跑运输,老莫也赚了些钱。但一次事故中撞伤了人,赔了一大笔医疗费。而且他过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饥”的日子,花钱大手大脚,挣的钱所剩无几。车坏了也没钱及时修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四年下来买车的贷款没还完,车却已经只能当废铁贱卖了。
丢了运输的营生,老莫开始了新的活计。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带着一把铁锤,游走在乡间的小工地上当泥瓦匠。他看上去更加邋遢,脸更黑,胡子肆意疯长,一段破布绳拧的腰带耷拉老长。辛苦挣来的钱大部分用来抽烟、喝酒、赌牌。最穷困时没钱买烟,就找些破报纸,卷些桐树叶当烟来抽。
老莫四十三岁那年,迎来了“第二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女人四十来岁,胖胖的身体像个水桶,走起路来肥大的屁股直颤抖。女人像候鸟一样,一年会来四次,每次住上七八天。时间久了,邻居也大概算的出她什么时候会来。比如收完粮,邻居会调侃说“老莫的胖媳妇该来了”;年底发了工钱,工友们会说“老莫的胖媳妇该来了”,确实每每应验。
据说胖女人是有夫之妇,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公和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老莫只能算是个半公开的情人。
女人有半年没出现了,再来时怀里抱着个女婴,说是老莫的。邻居都在猜测,只有老莫深信不疑。于是,每年开学前胖媳妇一定会再来一次,住上两天,拿了学费就走。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熬过。老莫上了年龄,收入越来越少,胖媳妇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年近六旬的老莫越来越瘦,干巴的不成人样,咳嗽也转成了严重的哮喘,有几次还咳出了血,如同风中之烛。
老莫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靠邻居送些饭菜,饥一顿饱一顿的熬日子。有人说让他的胖媳妇和女儿回来照顾他,可每次打通电话,她不是说忙就是说不在家,后来再打,就只能反复听到语音提示“你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对后再拨”。老莫在医院呆了两天就回家了,原因是没钱,交不起医疗费。
老莫似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和族人商量身后事:谁给他料理后事可以继承他的三间瓦房和宅基地。宅子的新主人忌讳老莫死在宅子里,就提前让他搬到草棚子里住。曾经满载希望的瓦房被夷为平地,重新打好了地基。
北方的冬天风冷且猛烈,吹的草棚柱子吱呀呀响。老莫蜷缩在破棉被里,点上他兜里最后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一团烟雾,恍惚间他看到了胖媳妇,看到了已经上高中的女儿。他急切地伸长了手臂想要拉住他们,却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一口薄棺材装着老莫和他的所有家当,被车拉着默默地向山坡走去,没有人戴孝哭丧,甚至没有人掉一滴眼泪。
人活一世如同草木一秋,老莫这个最平凡、卑微的生命如同衰败的枯草,回归于黄土。一片荒草丛中的小土丘是他的新家,他的宅基地上盖起了一幢崭新的二层小楼。
作 者 简 介
周小赛,女,1981年生,平顶山市人,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自幼爱好文学,尤其是现代诗歌散文,偶有作品发表于《平顶山晚报》、《平顶山日报》、《光源》、《紫云山》、《文学百花园》、《香落尘外》等媒体,希望能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美好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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