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梅丨老家的棉布鞋(外一题)
故乡的槐花饼儿
生命,是一个从荒芜到芳草萋萋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最不能忽略也不能忽略的是老家的一峰一峦、一水一潭、一草一木、一花一虫。
飘泊了这么多年,马不停蹄地往前走, 偶尔停下来, 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依然是故乡奶奶做的槐花饼儿。我仿佛又听见她绵长的呼唤,在那暮色四合,槐花饼儿的香味和炊烟一块弥散开来。于是,管他所谓的“人生”,管他所谓的“功名”,一刻也不停留地上路了,所有生命中匆匆放下一假时间,在踏上故乡的一刹那,都细细密密地回来了!
家乡的春天是个香喷喷的季节。三月春意正浓,漫步在田野里,梨花
、杏花、桃花、油菜花依次展现了它们的娇容。时令来到春末,再来田野,来时的路上,暗香浮动,花香更加馥郁,这是什么花呢?
抬头眺望,是槐花开了!开得琼堆玉砌,阵香扑鼻,沁人心脾。槐树一般沧桑遵劲,巍峨挺拔,枝丫密密匝匝。一串串隐在哪里呢?却放出奇香,让人不能不抬眼去望。花儿你碰我,我挤着你,像凑热闹似得挤在一起,“低哩嘟噜”一串串,一挂挂,压弯了枝干。那些花儿白得无暇,白得纯洁。有的娇羞地躲在呈羽毛状排列的叶片后含着笑,探头探脑张望着五彩缤纷的世界,宛如一位娴静的素衣女郎,有种千呼万唤便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态。有的优雅大方,潇洒坦然地在卵圆形光滑鲜嫩的叶片上跳舞,似一只只欢快的蝴蝶。
我们这一帮女孩子最禁不住花香的诱惑。每到花期,便成群结队,用带钩的长杆,把一枝枝的槐花钩下来。坐在树下,一串串捋进篮里,有的一边往篮里捋,一边往嘴里喂,像个馋猫似的。
我的奶奶,别看她身矮个小,手脚灵便,是位做槐花饼儿的高手。她
常说,做槐花饼儿最重要的是要选那种将开未开的最好。
先做槐花焰,奶奶最拿手。槐花洗净,焯水,剁碎。加盐、酱油、姜、葱,少许的碎肥肉,最后加香油,打碎两个鸡蛋调匀。,做好的馅顿时香飘满屋。
做完这些,奶奶手脚麻利地和面。那时的面不像现在市场上卖的这种纯白的饺子粉,而是自家生产的偏黄偏黑的一种劣质面粉。面粉搅拌均匀后加入温水,调成温润的饼子面团。一旁醒制三十分钟,醒好的面团在奶奶的手上捏放自如,一个个滚圆圆的。我也偷偷学做一两个,却做成笨笨的“小鸭子”、“小花狗”…奶奶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朵向阳的花。捏好的面团压成饼状,放上一大团馅,双手合拢,边团边转直到面团将馅料完全包住,收口,收口向下,捏紧即可。
一定要用开水蒸饼儿,饼子形状保存好,不露馅,不坍塌。奶奶在上面热火朝天地忙着,我在灶膛里不停地添火。低度数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奶奶
绺绺的白发和已经微微佝偻的腰,奶奶脸上溢满笑容,而我因惦记着蒸笼里的“美食”,心迫切地如灶膛里的小火苗一样往外窜 。一会儿,一股浓香软腻的诱人味道在黄泥屋里飘散开来。奶奶总是把每个人张罗好,所剩无几她收局。饥肠辘辘的我一次要吃四五个,我饿啊!在那个清贫的年代,填饱肚子是我最大的幸福!那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场景,门外大黄狗嘶哑的吠声,如水的月光碎洒一地,袅然升起的炊烟在夜风中舒展,猫头鹰在枯枝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叫,这些柔软温馨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后来,一位老中医告诉我,槐花具有抗炎,消火肿,具有凉血止血,清肝泻火的功效,对调节肝功能有好处的,可以适当吃一些。而我为了所谓的“人生”,马不停蹄,日夜奔波。每当我茫然不知所措,每当我浑然疲惫不堪,我就会想起我的故乡,想到故乡就想起槐花饼儿。在醒来梦去的眸子里,清晰如昨。在每一个午夜梦回,在每一个清晨黄昏,在每一个茶余午后,它都以最温馨的画面呈现,在我厚厚沉沉的生命里,攀成永远的常青藤。
它满足了我儿时对美味的渴求,如今,无论我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美食,它仍是我深沉的牵挂。它以最真挚的情愫塑造我的灵魂,因为有它,生命才不会荒芜,才会熠熠生辉!
老家的棉布鞋
一天刚下班的我,收到一个快递。打开一看,眼睛不禁湿润了,扑面而来的乡情和爱抚平了我一天的疲惫和烦恼。
那是一双做工很精致的棉布鞋,是老家的母亲寄来的。黑色的灯芯绒鞋面,鞋口处镶着暖黄色的金边。鞋底是用棉线纳得很厚的千层底,针线洁白密实,层层有序,清晰显现出喜庆的“福”字图案。鞋内棉絮柔软温暖,好似老家母亲浓浓的爱。
时光倒流,我一下子回到少年。老家的夜异常宁静,不知名的草虫轻轻地鸣叫,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晚归的鸟啼。门外黄狗的叫声,把山村的夜衬得更加宁静。我喜欢静静地依在母亲身边看书,我最早看琼瑶的爱情小说,也看席慕蓉的诗歌。在那简陋低矮的土坯屋里,昏黄的煤油灯摇摇曳曳,忽明急暗,月光从破旧的窗户照进来,小屋温馨又舒适。母亲在刺儿刺儿地纳鞋底。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地有点陌生。鞋底一年比一年厚;鞋的尺码一年比一年大;声音一年比一年浊重,母亲手上磨起的老茧也一年比一年多。母亲就这样不停地做了一双又一双鞋,千针万线缝进了她的期翼,纳进了她的慈爱。她以最淳朴的劳作鼓励着我,给我意志,给我力量,我读的书越来越厚,做得习题越来越多。我在这种亲切的声音里拔节,成长…
当母亲的布鞋做得和我一样高时,我远离家乡来到省城念书。血气方刚的我因跳出农门的机会欢天喜地,希望自己走得越远越好。
郑州的冬天,北风呼呼地吹,天气非常寒冷。记得我和室友从澡堂洗完澡回到宿舍,短短三百米的距离,头发都冻结住了。我的双脚生了严重的冻疮,连走路都困难,绵延不断的泪,湿透了每个思乡的夜。故乡,那弯弯的黄土小道,那一面旧泥墙,爬上墙上的紫藤萝,门外的白杨树,狗的嘶哑的吠声,灶膛里星星点点的火焰,土坯屋里摇摇曳曳的灯光,母亲在刺儿刺儿的纳鞋底,那一双双温暖厚实的棉布鞋…。远离故乡,远离母亲我才明白,我是根植于老家泥土地上的一棵树,它以最淳朴,最真挚的情愫塑造我的灵魂。只有在故乡的泥土地上才能找到灵魂的根,只有母亲的棉布鞋才能温暖我的身心。
恰巧同乡从家中给我捎来一双棉鞋,一起捎来的还有浓浓的乡情和母亲倾尽一生的爱。
包裹是一位城里的同学拿过来的,一走进教室,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叫嚷,引起阵阵哄笑。
我窘羞极了…
班里一位从农村来的同学“忽”地站起来,从我手里夺过那双鞋,像举着展览品一样在教室转了一圈,“这就是农民母亲双手做的棉布鞋,这就是我们乡下人冬天能穿上的最好的千层底儿,这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们从土坷垃里刨出的棉布鞋!它是母亲用一朵棉花又一朵棉花捻成线,又一针一线纳成的千层底儿!在你们看来是过时的,破旧的,甚至是丑陋不堪的,但它却包含着一个母亲多少心血和对儿子深厚的爱!它的分量不容人低估和嘲笑!”教室里一片肃静,紧接着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只剩下那个刚才嘲笑的同学羞愧难当。
那一次穿上妈妈做的棉布鞋,我的冻疮很快痊愈。它不仅挡住了向我袭来的寒意,还抚平了向我挑畔的浮躁。我耳边静听着亲切的刺儿刺儿的声音,带着母亲的乳香,溪流般在深夜里流淌,流淌出一段甜蜜又苦涩的记忆。
走上社会,为了所谓的“人生”,依然是漂泊的日子,路依然遥无边际。滚滚红尘中,马不停踹地往前走。我慢慢蜕变成周围人对我满意的那种人,穿的是笔直的西装,脚下是乌黑铮亮的皮鞋,可它总是穿着不如母亲做的鞋合脚、舒服。在陌生的街头,在夕阳将落未落的黄昏。尽管周围有人群,有房屋,有灯火,有让人追寻,让人迷恋的热闹,可是,只是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彷徨,孤独,这所有的辉煌跟自己一点关系。
清楚的记得六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出入一场灯红酒绿的社交场所。整个晚上下来我体內却是肌肠辘辘,当我醉意酩酊摇摇晃晃地走下多层冰冷的台阶时,坚硬的皮鞋硌得我的脚生痛,我沉沉地摔了下来。这一次,足足让我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从医院回来之后,我决定丢掉皮鞋,除非不得已才穿之。平时干脆一双布鞋不离脚,全然不顾路人甲乙的惊异,穿自己的鞋,走自己的路,让他人去评说吧。
今天,母亲再一次给我寄来棉布鞋,距离上一次,整整隔了十年的光阴。也许走得最快的是时间,而浓浓的乡情,浓浓的布鞋情结永远在我心底,任时光带不去。它以一片馨香,明媚,温情地指引着浮躁的我。洗尽那尘世中的种种铅华,让心忘记飘泊路上的苦涩,从而撑起一片希望,明日又可轻轻松松地上路。
作 者 简 介
张继梅,女,八零后,个体经商,现居河南新县。爱看书,爱写字,爱思考,有作品发表于《中学生阅读》、《信阳周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