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年前的上海人已创造了奇迹！五个新城博物馆里的上海文明寻踪 | 睡前分享
嘉定、青浦、松江、奉贤、南汇五个新城的博物馆，一件件出自古遗址的珍贵文物、一段段经反复考证的翔实史料，似乎在争相给出答案。
在这些文物和史料中
仿佛可以看到
上海最早的居民
燃起篝火、滨海垦荒
创造出灿烂的文明
青浦的崧泽福泉山等文化遗址，是迄今发现的上海地区最早的聚居地和古文化发源地。临近的福泉山遗址，先民们将史前玉器文化推到了世界的巅峰；
松江的广富林遗址，是上海古代移民社会的最好例证，也城镇化建设的雏形，这一发现丰富了环太湖地区新石器时代末期文化谱系；
嘉定的孔庙和竹刻，文教气息浓厚，明代“四先生”、清代“三状元”皆传为佳话；
奉贤是著名的民歌之乡，山歌、滚灯富有特色；
南汇既是上海古代经济支柱熬盐文化胜地，又是方孝孺后裔衍传忠贞文化的重要地方……
当我们对五个新城满怀期许、对城市空间新格局无限憧憬之时，也对这些成为“城市文化名片”的博物馆产生了新的好奇与期许——
奉贤博物馆里的古海塘建造场景微缩景观。杜晨薇 摄
寻找六千年前“最早的上海人”
从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到良渚文化，上海新石器时代的文物精品大多出土于此
五个新城中，最早以城镇面貌存在的是松江。公元751年，华亭县设立；之后的公元1218年，嘉定设县，这两个新城设县相距400多年，两者都是从吴郡（今苏州）管理的范围里面分出来的；此后便是1542年青浦设县，但其设县过程比较复杂，设了以后又撤、撤掉以后再设；奉贤和南汇则是清代才设置的。
上海社科院研究员、历史学家熊月之先生认为，上海在中国古代是否设县，跟人口和经济发达与否有关，江南地区设的县越来越多，是因为这个地方越来越发达。也因此有了松江是“上海之根”、青浦是“上海之源”的说法。
循着这条时间轴依次寻访，记者先来到松江博物馆。老城区里的这座仿古庭院式博物馆，建成已有四十余年，老革命家李一氓先生题写的馆名与江南风格的建筑物门头相得益彰。
松江博物馆外观。官方图片
庭院里，一眼便看到镇馆之宝《急就章》碑。这块碑刻的正反两面都刻有文字，收录的是三国吴人皇象写的韵文《急就章》，那是供当时学人认识文字用的，是章草的经典代表，以明朝人杨政在松江摹刻的这个“最古最足本”对后世影响最大。馆长杨坤告诉记者，曾有传言此“松江本”已损毁，常有学者专门到这里探访，看到这块碑刻激动不已。如今，碑亭上还保留着松江籍国画大师程十发先生在1990年题写的“始草风范”匾。
松江博物馆镇馆之宝《急就章》碑。栾吟之 摄
这里的碑廊让人长久挪不开脚步。一块高约1米的青石质地“十鹿九回头”碑，原来立在宋代华亭县普照寺前，碑上刻着两排共十只梅花鹿，其中九只鹿作回首状。据说梅花鹿在这“鱼米之乡”曾生活4000多年，20世纪80年代末还在姚家圈遗址出土过梅花鹿遗骸。关于“十鹿九回头”的其中一个传说是，松江人乡情强烈，十个外出做官或经商的人中，有九个都想回归故乡。
“十鹿九回头”碑。松江博物馆提供
还有一件清代的“文创产品”“三'文敏’公心经碑”，元代书画家赵孟頫和明代书画家董其昌都曾在松江一带活动，谥号都叫“文敏”，清代时期松江出了位书法家张照，谥号也叫“文敏”，三个人都书写过心经碑，于是就有清代文人别出心裁地把“三'文敏’公”的心经作品集合在一起刻写录碑，流传至今。1980年，松江发现这块碑刻时曾轰动一时。
三“文敏”公心经碑。松江博物馆提供
来到“奎山苍苍，练水悠悠”的疁城故地嘉定区，嘉定博物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一座展馆，而是由嘉定博物馆新馆、嘉定孔庙、嘉定竹刻博物馆和法华塔院集合而成的博物馆群。
记者从嘉定博物馆新馆的古城模型中发现，如今的老城区竟一直遵循南宋时期的格局，以环状护城河为界，河内是老城、河外是新区。老城区不大，东西宽2公里、南北长也是2公里。城内两条承担水路运输职能的纵横水道将城区划分为四等份，与护城河连通，现在的老城区则以南北向的城中路和东西向的塔城路为骨架，与新城区相连接；古老的嘉定孔庙和法华塔，建筑物属于文保单位，其中分别设有上海中国科举博物馆和近代外交家顾维钧生平陈列室；而嘉定竹刻博物馆坐落在州桥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区，里面陈列着许多明清时代珍贵的嘉定派竹刻艺术精品……在这里探寻“文教之乡”的历史陈迹，正可激起浓浓爱乡之热情。
明嘉靖《嘉定县志》县城图。嘉定博物馆提供
在青浦博物馆，展厅门口一座“最早的上海人”半身塑像吸引了记者的目光。距今六千年前的上海人真的如此英俊？有展品为证———在2004年青浦崧泽古文化遗址的发掘中，专家发现了一个上海最早先民的头骨，其出土于崧泽遗址下层马家浜文化俯身葬墓中，保存大体完整。经鉴定，头骨的主人是一名25—30岁的男子，在当时的生存环境下，他算是“长寿”的人。那座半身塑像的面貌，就是通过头骨复原出的。
也是在2004年，青浦发现了最早上海人居住的房屋基址，圆形建筑牢固坚实，屋内有一个沉积着灰烬的灰坑，门外的柱洞可安装柱子用以支撑门廊。原来六千年前的上海先民已掌握了适合江南生活的房屋建筑技术，不用再风餐露宿。青浦博物馆馆长王辉说，从六千年前的马家浜文化，到五千年前的崧泽文化、四千年前的良渚文化和三千年前的马桥文化，上海新石器时代的文物精品和典型器物绝大多数出土于青浦，地下宝藏足以形成一部反映上海古代社会面貌的历史典籍。
青浦博物馆“最早的上海人”塑像。栾吟之 摄
深挖历史串联起“满地珠玉”
搞研究的目的是希望地方历史被人们看到，以此提升区域文化软实力和影响力
城市的“远古密码”，在五个新城博物馆里都有呈现。研究人员们越是深挖历史，就越是发现，还是有太多谜团等待被考证，还是有太多史实值得被公众看见。
五个新城博物馆的诸位馆长均认为，除了展出文物之外，开展区域历史文化和文物的整理研究，也是地区博物馆的一项重要职能。这些年，区域博物馆几乎都面临研究人员和研究经费有限的困境，但每个馆依然竭尽全力不断挖掘新的城区历史。
青浦博物馆的青龙镇实景复原区。官方图片
馆藏文物如满地珠玉，整理研究的意义就是将珍宝连接成串。松江博物馆这几年出版的乡邦文献包括《松江文物精粹》《明清松江稀见文献丛刊》《松江诗钞》等，目前有一本收录馆藏尺牍的《云间雪鸿》即将出版，其中有近世文人的信札、诗笺墨迹以及启事、便条、颂词和方剂等800余件，撰作者涵括文人学士、政宦乡绅、僧道医师、商贾胥吏和闺阁女性等，几乎无类不有。尽管时过境迁，但松江自古淳雅隽永的士风、文风和学风，在那些方寸之间流淌而出。研究人员说，这些年来，手札文献备受学界和拍卖市场重视，尽管此宗文献少见大家笔墨，却不乏书画名人和寻常文人的日常书写。这些真实而细微、丰富而多维的文本，娓娓道出江南社会的文化百态，有如近代社会生活的万花筒。
几乎每年都能出一本“大部头”的，还有青浦博物馆。王辉馆长说，青浦是上海成陆最早的地区之一，人文历史资源挖掘不尽。他们的研究成果涉及上海最早的贸易港青龙镇、青浦望族、水乡文物等。
记者从一本2016年出版、65万字的《青浦望族》中看到，馆方依托族谱、方志、墓志等文献，梳理出历史上的86个望族，重点探究他们的家族源流、世系变化和社会贡献等。从“平原世泽、一乡之望”的珠溪陆氏，到“累世博雅、并翔艺苑”的崧泽顾氏和“治水能臣、丹青传家”的青龙任氏，研究人员考证出许多学术上的突破点，比如小蒸曹知白家族与广富林、练塘、琴村曹氏存在同源关系；青龙任氏居留地为今白鹤镇艾祁村、始祖为任尽言等等。年轻的研究学者说，自唐宋以来，青浦经济发达、市镇勃兴，成为诸多望族修身逸心、安家立业的发展之地。而研究家族史，是对传统文化的深层解读，对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规律有利。
青浦博物馆主编和参编的出版物。图片来自文博中国
青浦博物馆还幸运地征得一本《淀滨寄隐图》册页，这是清后期青浦文人胡则忠在咸丰年间避乱隐居淀山湖之后，与诸好友一起完成的题咏书画集，集名分别由清代重臣、学者吴大瀓和青浦名医何其超题写。这本册页传承有序，所涉地方名人极多，是研究清代后期青浦历史和长三角地区文人交往的重要文献。目前，馆方正在整理出书，将册页中的90幅题咏书画作品公之于众。
“我们搞研究的目的，是希望地方历史被大家所看到，以此提升地域文化软实力和影响力。”王辉说，依托于《青浦望族》的研究成果，馆方还举办过一场任仁发家族特展，展示这位元代水利专家、画家的功绩成就和家族状况。透过这场展览和出版物，人们才知道，任仁发的治水才能与他对家乡水乡泽国的深切认知有关，此外其子孙后代也颇有绘画造诣，任氏一度成为名望东南的艺术世家；今年是商务印书馆创始人夏瑞芳诞辰150周年，馆方还策划了这位青浦先贤的纪念展……王辉希望将更多研究成果转化为展陈内容，有朝一日与观众见面。
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资料照片
三星堆和学宫狮迷住年轻人
脑洞一旦打开，想做的就不止这些，博物馆正在尝试更多IP开发和临展策划
颇有意味的是，古文化对年轻人越来越有吸引力，走进博物馆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记者在嘉定博物馆新馆遇上几名身穿汉服做直播的年轻人。她们流连于馆内与明代园林秋霞圃相互借景的庭院，一边拍摄美景，一边用网络语言介绍嘉定古文化，情景交融。
这种现象，在嘉定博物馆副馆长诸雯的意料之中，因为近些年来，馆方为吸引这群人动足了脑筋。他们设计的文创产品，深为新新人群所喜欢。比如，2019年嘉定孔庙建成800周年时推出的卡通形象“学宫狮”，是一只憨态可掬、头大眼大的古代狮子，其形象来自南宋年间嘉定孔庙门前三座牌坊的石栏望柱上雕刻的石狮子。那72只狮子象征孔子弟子中的72位贤人，造型各不相同，在全国现存的300余座孔庙中独此一家。寓意“好事（狮）成双”的“学宫狮”，不但被制成书签和印刷品，还有专属微信表情包和动画宣传片，成为年轻人亲近传统文化的优选媒介。
嘉定博物馆设计的卡通形象“学宫狮”。袁晔珺 摄
“脑洞一旦打开，想做的就远不止这些。”诸雯说，“潜在IP”其实很多。比如，嘉定博物馆新馆里一个不起眼的展柜里，陈列着一尊面目清晰的石童子头像，他曾是明代“网红”小英雄。相传1605年倭寇侵扰嘉定、围攻县城时，城内百姓自行组织起来守护家园。一天黑夜，倭寇趁守城的百姓疲惫熟睡之际，架云梯登上城墙准备偷袭。幸亏有一个儿童提灯望见，马上叫醒守城百姓，人们奋起杀退敌人，可惜护城有功的儿童却被砍下了头颅。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小英雄而雕刻了这尊小小的石像，面向东方嵌在西门城墙上方，并称之为“石童子”。石童子的事迹还曾在民国时期被编入小学国文课本。嘉定博物馆很想尝试更多相关IP开发与临展策划。
嘉定博物馆里的展品明代“石童子”雕像。栾吟之 摄
五个新城博物馆中，在年轻人群体中最有影响力的，恐怕是本身“实力”并不突出的奉贤博物馆。位于金海湖畔的奉贤博物馆新馆自2019年开馆以来，精心策划了数个“硬核”临展，三个月就赢得了同类博物馆一整年都难以企及的客流量。馆长张雪松说，今年的“古蜀之光”三星堆·金沙遗址出土文物大展特意选在“暑期档”开幕，这两大遗址博物馆的文物首次大规模联袂来沪展出，商周“太阳神鸟”金饰、戴金面具的青铜人头像等重磅文物悉数亮相。
奉贤博物馆今年举办的“古蜀之光”展。图片由奉贤博物馆提供
另外一次热门展览，是开馆之际举办的雍正故宫文物大展。当时有人觉得，把雍正爷“请”来奉贤，是不是为了博眼球？张雪松说，这是馆方深思熟虑的结果。雍正皇帝与奉贤渊源深厚，比方说，正是他下旨在松江府范围内新设奉贤县、金山县、南汇县和福泉县，这是奉贤建县的开端。“我们为了进一步明确这段历史，先后拜访了上海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等，最终非常巧合的是，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调阅到了当年朝廷与地方探讨建县问题的来往奏章等，我们要把这些珍贵史料都呈现给观众。”
寿山石云龙钮“雍正宸翰”方印 。杜晨薇摄
而正在闭馆重塑、将于今年底撩开面纱的浦东新区南汇博物馆，也在展陈设计上更加注重年轻人的喜好。馆长马英说，南汇大部分地区是上海最年轻的陆地之一。新的展馆不仅将呈现这个地区从滩涂湿地到万亩良田再到高楼林立的历史变迁，还将融入浦东新区的发展新篇章。她透露，新建成的常设展厅面积不大，以“小而精”的理念引入艺术类展馆风格，将打造各种生动有趣的场景和多媒体互动展项，同时还将预留充足的临展空间，为策划原创展和引入外部展览做准备。“闭馆期间不闭服务，我们不间断地向青少年提供文博体验活动，通过'走出去’扩大影响力。”
如今南汇博物馆正在闭馆改造。资料照片
建议精心打造“博物馆群落”
一座博物馆的意义不能只停留在过去，而是要为未来提供无限想象空间
过去常常听到人们说“千年历史看西安，百年历史看上海”，或许是上海近代史的辉煌遮蔽了上海古代史的荣耀，上海这片6340.5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大部分地区成陆很晚，因此很多人对本地的地下遗址、文化年代的印象并不深刻，而对上海古代史的研究和宣传也较为缺乏。
实际上，五个新城博物馆所呈现的考古实践已经证明，距今6000年前，随着陆地的东扩，第一批先民便开始定居，他们燃起篝火、滨海垦荒，创造出人类历史上的灿烂文明。
上海青龙镇遗址出土的文物。蒋迪雯 摄
事实上，五个新城作为上海地区古代遗址的富集地，在城市历史中早已占据重要地位，其发展脉络激活了上海的城市精神与城市品格。“我们可以从考古遗存中看到上海的文化特质。”上海博物馆副馆长陈杰说，上海城市精神一直根植于城市文化中，比如广富林文化的来源非常丰富，同时具备北方、南方和本地的文化元素，是多元文化融合的一个载体；还比如，上海地区出土的一些良渚文化时期的精美陶器，特别是带有细刻纹的黑皮陶、用整个象牙剖制而成并密布神人兽面纹的象牙权杖等，均反映当时工匠高超的技术水平和江南的地域特征。
广富林遗址风光秀丽。官方图片
孩子们在博物馆开展手工造纸术体验活动。松江区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