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记忆】灵璧童趣——钓青蛙

 钓 青 蛙

文/卜献华



     “一位游泳家,说话呱呱呱,小时有尾没有脚,大时有脚没尾巴。”

    儿时的我们,常常会说个谜语给身边的人猜,猜谜的人听完,很快就能猜出——青蛙,这使得希望看到对方一脸茫然、搔着头、搜肠刮肚样子的我们很是失望。

    对于生活,青蛙与居住乡下的人有着极为相似的散淡情绪。

青蛙平时栖息在沟壑、河堤、豆田、池塘,或溪流沿岸的草丛中,靠着大自然赐予的肥美青草和扑捉害虫。它将矫健的身躯托付草色田野,把感恩的灵魂交给蓝天白云。在弱肉强食的大自然面前,所有动物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青蛙也不例外。它们在食物链的某一个环节,伺机寻找天敌,借助上天赐予的技能,将战利品纳入饥饿肚腹之中,过着微不足道悠闲的生活。

青蛙自贱其命,刻意躲避人类无所不在的干扰。但是,我少年时的五哥却用他手中的一支竹竿,打破了属于青蛙的宁静。

当太阳将六月的平原壮实起来,老麦茬下面的豆苗开始噌噌窜出手臂,油亮亮的绿,从一片土地蔓延到八方田野。呼吸让人顺畅得五体通泰的清新空气,拥抱天空洒落下的温暖阳光。那些印在天幕下的由近及远禾苗、水塘、沟渠和树木,都被太阳染成青草的颜色了。就在这个草浆气息漫溢的早晨,在这个充满植物馨香的中午,在这个蛙声篱落下的傍晚,在我们眼前这片熟悉的土地,青蛙们拥有着饱食终日的美妙感觉,同时来自人类的种种危险也开始孕育。那时农村生活清贫,一年里也见不到一滴油腥,日子的寡淡让饥肠辘辘的人们,自然而然,把贪婪的目光落到青蛙的身上,于是一只只跳跃的蛙们,用鲜嫩充当了滋养和壮美劳动者身体的营养。我的五哥又黑又瘦,从学校放学回家,抓起一个芋面窝窝,大口小口吞下,然后拿起撅头就朝房后跑。撅着腚,刨出几条肉麻麻的蚯蚓,美滋滋地捧回家,到母亲针线筐里取出针线,将蚯蚓的身体直接穿过去,五六条蚯蚓系在一起,黑乎乎、肉软软一团,再用一根长线系紧,另一头系在竹竿上,垂钓青蛙的准备工作就算做好了。

      这样的时候,我常常是站在稍远的地方观看。胆小,让我从不敢靠近,只能用极其崇拜的目光看着五哥。五哥蹲在地上做完这一切,站起身,用征求加命令的语气对我说:“你得给我拎口袋?”

    我害怕,想退却。

    五哥总会补充一句让我没有退路的话:“你可想吃青蛙肉?”

    “想吃。”我用舌头舔着唇,又讨价还价般地问,“你别让我装青蛙,行不?”

    “行”。

    达成了协议,五哥扛着竹竿,我拿着布袋。布袋的口头用一根布条穿着,用手一抽布条,袋子的口就收得紧紧的,这样装进去的青蛙就不会跑掉了。我和五哥一起来到村前的小河,两岸草丛中蛙声如潮,待我们走近,就听见“扑通”、“扑通”,一只只敏锐的小精灵,稍微听到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了。五哥回头向我摆摆手,示意脚步放轻些。我开始蹑手蹑脚跟在五哥身后,看他将竹竿梢上的长线,使劲抛到很远的地方,然后手握竹竿轻轻抖动,另一端长线系的蚯蚓开始跳跃、翻滚,像极了一条充满活力的虫子。青蛙是捉虫子的高手,捕食很有方法,据说它的眼睛对活动的昆虫最敏感。不多时,就看见一只青蛙从草丛猛地一跳,长长的舌头从嘴里翻出来,一卷,蚯蚓就变成了它的美餐。但这一次青蛙上当了,它的聪颖远远赶不上五哥的智慧和诡计。五哥左手一提溜竹竿,右手一把抓住青蛙,青蛙因为吞食了大团的蚯蚓,卡在嗓子眼,还没来及品评出美味,就被五哥一用力扯了出来,然后将青蛙装进我手里的布口袋。不甘心的青蛙在袋子里乱蹦乱跳,吓得我拎袋子的手使劲向外伸出,离自己远远的,似乎这样就不会跳到我的身体上去。还没等这只青蛙跳累,另一只又收归袋中。五哥一只脚扎在河堤,另一只脚踩在水湄,探着身子,尽量将垂钓线甩到小河对岸,对岸的青蛙警惕性松懈。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更多只青蛙装进袋子,在蹦,在跳,快蹦跳累了,它们也就命悬一线了。

    半天的时间,五哥就能钓大半袋子的青蛙,除去皮和内脏,用葱姜蒜干爆了,再多添一些辣子,那简直就是这世上最最香的美味啦。其实,青蛙食草和虫子,人则食五谷和肉,这本来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人的智慧改变了这个世界,青蛙却改变不了什么。尽管它是庄稼的保护神,还是大自然的歌唱家。这让我想起张烈鹏描写青蛙的一首诗歌:

 从不在明媚的春光里人云亦云

 不像那乖巧的莺燕

 站在高高的枝头大献殷勤

 也不在收获的季节低唱浅吟

 不像那无名的秋虫

 肉麻地吹捧着岁月流金

 更不在寒冬腊月里哗众取宠

 不像那蠢笨的企鹅

 在冰天雪地中卖弄自己的声音

 总是把感情酿成烈酒

 一开口就意味着激情的来临

 总是在火热的日子里放声高歌

 向天地捧出一颗同样滚烫的心

     青蛙激昂的性情和滚烫的心胸,没能改变命运的不公。在乡野,偶尔看到一只青蛙突跃于草丛,刹那间,就会有顽童奔去捕捉,直到青蛙消失在目光所不能及的深塘。它们从不敢与人在乡间小路上对峙或同行,也不敢利用跟蟾蜍近似的体型,做出种种恐吓状。古诗词云:“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辛弃疾如此赏悦蝉鸣和蛙声,总也比不得绕人膝前的乖猫巧狗,集得三千宠爱于一身。所以,这无辜的生灵既比不得猫狗,也比不得啄食粮种的鸟儿,小鸟可以张开逃遁的翅膀,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而青蛙却没有插翅而飞的本领,它所受到的惊吓,除了人们起哄般的吆喝,还有莫名其妙飞来的铁叉、诱食。即便在乡下文人眼里,青蛙也实在有点“野趣横生”的意境。

     青蛙在文学里每每出现,都是很有诗性的益虫,蛙鸣更是众多文人喜爱清赏的天籁,这终究是文人赋予想象力的一厢情愿。青蛙还是青蛙,依然生活在生物链一端,它的另一端是人。整个自然都吃得下,何况一区区青蛙。我们从小就枕着蛙鸣长大,这让一个乡下的孩子习惯了,睁开眼去寻找这个声音的藏身之处。

     那个时候,除了清清澈澈的小河,水下映着飘忽不定的云,就是岸上葱葱郁郁的青草,草下面蹲着的青蛙,这大概就是一个乡下孩子,能用竹竿丈量出实实在在的距离了。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去钓青蛙了。既是可以吃,蛙也变成人工饲养的东西,有时进酒店看到端出一大盘看似蛙肉的菜肴,一问,回答说是“牛蛙”。我不清楚牛蛙与青蛙的血脉关系,只是每回都让我想起童年跟着五哥钓青蛙的一幕。现在居住在城里,听见蛙鸣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任何一种天籁都值得聆听、感念、回想,因为,不知何时,它就会消失了,像自然里和村庄那些消逝的事物一样,连根拔起,再也无处寻找。那样的话,生活中得有多大的缺失?

卜献华,灵璧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出版作品集《白蝴蝶》《一朵花开在低处》《青草的背面》《天厚灵璧-文学灵璧》《隔枝听花语》。作品散见《民族文学》《安徽文学》《中国散文家》《诗刊》《诗林》《草原》《青海湖》《诗歌月刊》《散文诗》《中国诗人》《葡萄园诗刊》(台湾)《世界华语诗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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