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肝胆两昆仑”:去者谭嗣同,留的还有一个弱女子

“去留肝胆两昆仑”:去者谭嗣同,留的还有一个弱女子

文/老张在路上

戊戌变法失败后,死难的“戊戌六君子”中,谭嗣同是唯一一个本可以选择“生”却未逃走、主动留下来慷慨赴死的。他用自己的死,实践了“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壮志,被称为“变法第一烈士”。(梁启超语)

谭嗣同的壮烈牺牲,已经尽人周知,那么,他的家庭情况如何?他有没有后代,他的夫人在他死后又是怎么生活的,这一切,随着时光的流失,已渐渐消失在历史的云烟深处,没有多少人再记起。

关于对谭嗣同遗诗“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理解,一说是去者谭嗣同,留者为大刀王五;一说去者谭嗣同,留者为康有为诸人。

然而,在我的理解里,这个“留者”还应包括一个弱女子,谭嗣同夫人李闰。

香港曾经拍过一部电视连续剧《英雄·刀·少年》,演绎了谭嗣同和李闰的爱情故事。剧中的李闰自幼患有哮喘,以吸大烟减轻病情,却没想到因此遭到丈夫遗弃,新婚之夜谭嗣同一走了之,留下李闰独守空房。闰隐姓埋名入了武学堂,以同学的身份与谭嗣同结交,默默侍候在谭嗣同身边。当知道谭嗣同痛恨吸大烟之人,李闰冒死戒烟;当知道谭嗣同喜欢格格时,她忍痛助谭嗣同追求梦中情人……李闰为爱情的牺牲,深深感动了谭嗣同,最后他与李闰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个电视剧当然戏说的成份太多,真实的故事并不是这样。

01

谭嗣同字复生,号壮飞,湖南浏阳人。1865年(同治四年),谭嗣同出生于北京宣武城南烂眠胡同邸第,其父谭继洵时任湖北巡抚,时谭继洵时年42岁,夫人徐无缘时38岁。

1875年(光绪元年),谭嗣同10岁时,拜浏阳著名学者欧阳中鹄为师。在欧阳中鹄的影响下,他读书务求广博,好讲经世济民的学问,文章写得很有才华。他对传统的时文八股非常反感,在课本上写下“岂有此理”几个字。

1883年,时年18岁的谭嗣同和湖南长沙望城县李寿蓉之女李闰结为夫妻。李闰(1865—1925),字韵卿,谭嗣同死难后,因他临终诗句有“忍死须臾待杜根”之句,遂自号“臾生”。

李寿蓉(1825-1895),号篁仙,咸丰元年(1851)举人咸丰六年(1856)进士,授户部主事、江汉关道及芜湖道。他工于乐府诗词,为“湖湘五子”之一,被后世称为联语大师。

咸丰七年(1857),李寿蓉因户部钱钞案所牵累,身陷囹圄,下狱三年。夫人蒋氏血崩而亡。咸丰十年(1860),权臣肃顺被诛,户部冤狱得以昭雪。李寿蓉出狱复职之后,续娶王氏。同治四年(1865)四月,次女李闰生于北京,李闰6岁时,母亲王氏去世。保姆高氏受王夫人临终之托,抚养李闰诸姐妹如同己出。

浏阳谭继洵和长沙李寿蓉同在户部任职,两人既为同乡,又为同僚,在京寓所也相距不远,因此交往甚为亲密,相约婚姻,谭继洵聘李寿蓉次女李闰为三子谭嗣同妻。

谭继询于同治十三年(1874)官户部员外郎,次年转户部郎中。光绪三年(1877)外放甘肃巩秦阶道。同治九年(1870)二月,李寿蓉在户部升迁无望,请假回籍。后李寿蓉以候补道员居汉口。

光绪九年(1883),谭继询与李寿蓉相商,为谭嗣同与李闰完婚。是年春,谭嗣同专程赴鄂,与李闰举行婚礼,结为夫妻。其时,李寿蓉非常高兴,特亲笔书赠对联一副:

两卷道书三尺剑,半潭秋水一房山。

谭嗣同和李闰同庚,这一年都是18岁,燕尔新婚,情投意合,两人吟诗唱和,可以算是天生一对。

婚后不久,谭嗣同和李闰即偕返甘肃父亲的官宅。来到谭家后,李闰成了一位贤惠的媳妇。

02

1884年(光绪十年),谭嗣同离家游历,数年间,辗转直隶(今河北)、甘肃、新疆、陕西、河南、湖北、江西、江苏、安徽、浙江、山东、山西等省,观察风土,结交名士。

谭嗣同离家后,李闰独自操持家务。在此期间,谭继洵相继升任甘肃按察使和甘肃布政使。

光绪十五年(1889)冬,谭继洵升任湖北巡抚。李寿蓉在湖北、安徽等地为道员。一次谭继洵见到李寿蓉,劈头就是一句话:“你女儿是个好女儿,我儿媳也是一个好儿媳!”两人拊掌大笑。

光绪二十一年(1895),李闰生一子,取名传铎,乳名兰生,但不到一年即病殇,此后未再生育。谭嗣同和李闰恩爱如昔,谭嗣同曾著书反对纳妾,提倡一夫一妻,男女平权,他是这样主张也是这样做的,并不同于康有为那样的口是心非。

1895年4月17日,中日签订《马关条约》,谭嗣同在家乡满怀忧愤,努力提倡新学,呼号变法,并在家乡组织算学社,集同志讲求钻研,同时在南台书院设立史学、掌故、舆地等新式课程。

李闰默默支持着丈夫的变法维新大业。当谭嗣同发起成立中国妇女会的时候,李闰出任理事并承担了许多具体工作。当谭嗣同发起妇女不缠足运动的时候,李闰带领家中的大脚仆妇走上街头宣传不缠足的好处,自己也为不缠足赞助银洋。

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2月,谭嗣同回到湖南,在湖南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学政江标的支持下,与唐才常等倡办时务学堂。谭嗣同担任分教习,协助任总教习的梁启超,在教学中大力宣传变法革新理论,时务学堂成了培养维新志士的机构。

(右一为谭嗣同)

03

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初三日(1898年5月22日),是谭嗣同与李闰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其时他正准备赴北京参预新政。这一天,谭嗣同离开长沙、启程前往湖北武昌,谭嗣同作《戊戌北上别内子》:

戊戌北上留别内子

戊戌四月初三日,余治装将出遊,忆与内子李君为婚在癸未四月初三日,恰一十五年。颂述嘉德,亦复欢然,不逮已生西方极乐世界。生生世世,同住莲花,如比迦陵毘迦同命鸟,可以互贺矣。但愿更求精进,自度度人,双修福慧。诗云:婆娑世界善贤劫,净土生生此缔缘。十五年来同学道,养亲抚侄赖君贤。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惟必须节俭,免得人说嫌话。

1898年农历七月初五(8月27日),谭嗣同抵达北京,七月十一日在北京崇文门外北半截胡同浏阳会馆谭嗣同又给李闰写了一封信。

夫人如见:

在鄂连寄数信,嗣于六月十六日起程,本月初五到京,事之忙迫,迨不胜述。

朝廷毅然变法,国事大有可为。我因此益加奋勉,不欲自暇自逸。幸体气尚好,精神极健,一切可以放心。此后太忙,万难常写家信,请勿挂念。

寄上《女学报》及女学堂书各一包,此后如欲看《女学报》,可开出卖报之处,请唐次丞托人去买。唐若不能,可径托大兄设法在上海购买也,或函托秦生弟更好。我十七八可引见。此上,即颂坤安。

复生手草 七月十一日住浏阳会馆

在这封信中,我们可以看到谭嗣同对于维新事业的热情奉献,“我因此益加奋勉,不欲自暇自逸。”

李闰是中国女学会倡办董事。《女学报》的主办者为中国女学会,创刊于1898年。中国女学会是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支持下,由维新派妇女组织起来的社会团体。康有为的女儿康同薇、梁启超的夫人李蕙仙更接参与,成为女学会的中坚力量。

《女学报》是目前所知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份女报,并且完全由妇女主编,以妇女为读者对象,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报。

谭嗣同信中所提到的唐次丞便是谭嗣同的至交好友唐才常,他与谭嗣同时称长沙时务学堂教习中的“浏阳二杰”。

写过这封信后,农历七月二十日(9月5日)光绪帝在勤政殿接见了谭嗣同,第二天就赐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四人以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与新政事宜,并给四人一道密谕:“命竭力赞襄新政,无得瞻顾,凡有奏本,皆经四卿阅览,凡有上谕,皆经四卿属草。”

不久后,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在狱中,给妻子写信绝别:

闰妻如面:结缡十五年,原约相守以死,我今背盟矣!手写此信,我尚为世间一人;君看此信,我已成阴曹一鬼,死生契阔,亦复何言。惟念此身虽去、此情不渝,小我虽灭、大我常存。生生世世,同住莲花,如比迎陵毗迦同命鸟,比翼双飞,亦可互嘲。愿君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我与殇儿,同在西方极乐世界相偕待君,他年重逢,再聚团圆。殇儿与我,灵魂不远、与君魂梦相依,望君遣怀。

这封信,和《戊戌北上别内子》内容基本吻合。原本约定好要与你此生共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天自己却要先走!我虽死去,但对你的感情依然如初,此生不变。而在民族危亡、国家命运的大是大非面前,我只能毅然舍弃小我。你要视荣华为梦幻,也不要因为我的死过度悲伤,要一如既往的好好生活。我和早逝的儿子,灵魂不远,与你梦魂相依。

这样的诀别信,读来令人柔肠寸断。

04

谭嗣同北上后,李闰曾对月焚香,祈求远行的丈夫顺利平安。“如有厄运,信女子李闰情愿身代。”

而谭嗣同的家信,似乎有某种预感,而意欲让李闰有思想准备。比如“十五年来同学道,养亲抚侄赖君贤”,再比如“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

不久噩耗传来,李闰痛失夫君。

次年,谭嗣同灵柩回乡,李闰掩埋过夫君,取丈夫狱中诗句“忍死须臾待杜根”之意,更名庾生,纪念亡夫。

(谭嗣同故居)

每年谭嗣同忌日李闰写一首悼亡诗,这些保存下来的诗,句句痛彻心扉:

前尘往事不可追,一成相思一层灰。

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

挽亡夫联:

今世已如斯,受人间百倍牢骚,一死怎能抛恨去;

他生须记得,任地下许多磨折,万难切莫带愁来。

每逢月之朔望,李闰将怀念谭嗣同的诗句写在纸钱上,然后解下插发的竹簪,用纸钱裹住,到谭嗣同祠中就着烛火慢慢焚化。那些诗句多已流失,保存下来的几首依然震撼人心。

(左二为谭嗣同)

谭嗣同遇难后,谭继洵罢官,谭家家道中落。李闰担当起家中重担,把临街的房舍改为客栈,勉力经营维持家庭。

李闰仅有的一个儿子早年夭折,谭继洵让谭嗣同的一个侄儿兼祧给李闰为子,并且把两个侄女的教养重担一并交给李闰。后来侄儿早亡,李闰又担负起抚育两个孙子的重责。也许谭嗣同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所以在家书中留下了“养亲抚侄赖君贤”的重托。

然而,许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李闰总是在房间暗自哭泣,她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

盱衡禹贡尽荆榛,国难家仇鬼哭新。

饮恨长号哀贱妾,高歌短叹谱忠臣。

已无壮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尘。

惨淡深闺悲夜永,灯前愁煞未亡人!

谭继洵在儿媳哭泣时,一次在窗外说:“七嫂,你不要如此悲伤,将来老七的声名一定会在我之上的。”

做过封疆大吏的谭继洵预料到了儿子的历史地位。

1912年,李闰与刘善涵先生等有识之士一起创建了迎佛寺女校,后改称浏阳女子师范学校。1913年学校建成,刘静容为校长,李闰为学监,开设甲乙两班(小学)及师范班一班。学校开课后,“父亲当即命令家中以及亲族中所有年轻妇女都要投考入学。”刘善涵女儿、著名画家刘豫璇那时因年纪小,父母怕她走读掉进浏阳河而不准去,一番哭闹后,她如愿和姐姐一同读了寄宿。

李闰带头为学校捐款,每天坚持到校忙于校务,有时晚上还巡视学生寝室。老一辈共产党员,女革命家黄定慧,中国第一位民主选举的女县长、大革命时期的女共产党员邵振维,都曾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刘豫璇晚年曾经作诗回忆女师的生活:“忆我八岁时,随姊入学堂。学监仰慈颜,朝夕训导忙……”诗中的学监,就是李闰。

1924年,李闰60大寿,康有为、梁启超亲赠“巾帼完人”四字匾额。

1925年李闰逝世于浏阳“大夫第”,享年60岁。

李闰安葬在谭嗣同墓地的后方。

(本文图片为网络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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