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印:钱松“山水方滋”,名家的篆刻作品到底好在哪儿?
钱松(1818-1860)本名松如,字叔盖,号耐青、耐清、西郊、老盖等。1860年,太平军攻陷杭州城,钱松闭门服药殉难,以布衣终生。
钱松自小酷爱金石文字,隶书、行书功力很深,山水、花卉均有很高造诣。钱松的篆刻学习经历中,曾临摹汉印2000方,他的代表言论是:“学篆刻不从汉印下手,犹读书不读十三经、二十二史。”
(钱松画像)
名列“西泠八家”第七家的赵之琛曾评价钱松篆刻:“此丁、黄后一人,前明文(彭)、何(震)诸家不及也。”当代著名篆刻家韩天衡在他的《豆庐印话》 里这样评价钱松:
“钱松虽八子之末,而取径敬身,又有摹汉印二千钮之功力,天资高、功力厚,故所出已非浙派可囿,惜其籍西泠,故被推上了“西泠八家”的“交椅”。而以吾之见,钱松足以超过六家,而与丁敬比肩。”
我们则认为钱松的价值在于他实际上为浙派开出了不败之路,开创了切削并用的刀法,与赵之谦一样,他是身在浙派却不为浙派所囿的大师,他实际上已渐渐走上了“皖浙横站”的创作路线。可惜的是,他只活了43岁,正当盛年,他的篆刻人生却戛然而止。
因此,我们建议,学浙派必学钱松,犹如学篆刻必学赵之谦一样。本文我们就来共同学习一方钱松的著名作品,就是这方“山水方滋”:
(钱松:山水方滋)
这方印于2013年北京匡时春拍1265000元成交,印面2.3X2.3cm大小,青田石,边款题作:“道光己酉冬,耐青为小钱弟刻于曼华盦”,“道光己酉冬”,就是1849年冬,也就是说,这方印刻于钱松32岁时,正当年富力强。
印面文字“山水方滋”,出自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原文:“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大意就是:南朝宋初的诗歌,对于前代的诗风有所继承,也有所改革;庄周和老子的思想在诗歌中渐渐减少,描绘山水的作品却日益兴盛。实际上就是务虚的内容渐渐减少,写实的内容开始增加,投射到钱松的人生,或许刻这方印时,他忽然领悟了一些什么,觉得眼前大道初开,人生(或艺术)正走向扎扎实实的前途。
读印
这方印乍见之时,就觉线条古厚,立体感强烈,篆法上圆润平滑,线条柔中带劲。因此显得意境高古,气势非凡,细细品味,会发现这方印之所以给人这样的感觉,还得益于它章法上的诸多特征。
“三疏一密”是篆刻章法难题,这方印四字文字天然疏密就是“三疏一密”,这本来不易处理,因为,三个稀疏的字很容易在印面形成不规则的留空,章法上的不稳定因素过多,处理起来存在较多的变数,但在钱松手里,这方印却成了绝佳的艺术上品。
首先是均衡,这方印很好地利用了疏密对比,用停匀(这实际上是汉印的章法)的大章法安排四字,让“山、水、方”三字联成一脉,与“滋”字形成疏密对比,且“方”字留空足够大,足够与右方“山、水”二字的留空达成均衡,从而促成了全印安稳的章法格局。“滋”字虽然是全印的视觉攒聚点,但它的重量被其他三字抵消,与他对角的“山”字又相应缩小了字形,这样,总体来看,其他三字与“滋”字足以形成重力均衡,不致形成“偏沉”失衡的效果。
(停匀的大章法格局)
实际上,“山”是全印占地最小的一个字,就是为了与“滋”字匹配重力,当然,作者为了使“山”字不致显得过分单薄,在左右各伸出了一个短笔,使之产生与其他三字均衡占位的效果。
其次是对角呼应,这一点,手段最为丰富,是这方印匠心独运之处:
1、这方印中,“山”与“滋”两字分别有点画与边框平行,为全印框定纵横坐标,达成重心稳定,如图:
(全印的纵横坐标)
很显然,这种对角呼应,是通过改变“篆法”达成的。因为“滋”字的左旁“水”部如果不用“隶书”篆法简化为三横,左下角的“滋”字就全无水平笔画了,虽然可能与右边的“水”字达成字形呼应,但会引起全印失衡。
2、这方印中,“方”与“水”两字全无水平或垂直笔画,全用斜弧线条,既达成对角呼应,又使全印活力满满,略无滞塞,如图:
(“水”与“方”的对角呼应)
3、实际上,这方印的相似笔画、相似封闭空间块面也是对角呼应的,如“水”字右上一笔与“方”字左上一笔,线形呼应;“水”字的中间一笔与“方”字的中间一笔,也是线条呼应。而“山”字下部的封闭空间块面与“滋”字的四个封闭空间块面也形成对角呼应。总之,都是对角呼应却手法多样,毫不呆板。如图:
(线形与块面的对角呼应)
此外,这方印的刀法也值得关注,钱松曾说:“篆刻有为切刀,有为冲刀,其法种种,予则未得,但以笔事之,当不是门外汉。”(“蠡舟借观”边款)
(钱松”三石小居“印面)
由此可见,钱松认为,印面的最终效果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如何达成最终的文字效果,是用冲刀还是用切刀,并不重要。这方印的刀法特征已不再是单纯的切刀,而是切削并用,但最终达成的是立体感极强烈的线条效果(这实际上类似吴让之的刀法,与赵之谦垂直入石的刀法又略有区别,回头再专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