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真实的故事

(一)

到老乡家走访的时候,小孩子们都会围过来,“你好,你好”叫个不停,这是他们在幼儿园里学到的基本汉语,仿佛要在我们身上检验一下。有的还伸出小手来与你一握,你得俯下身子,一一回应,好像接见金砖几国的元首,一个都不能敷衍。我发现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没有凑过来,在后面瞪着大大的眼睛,双手抱在腹下,脸上有与年龄不适的忧郁。

原来这孩子得了疝气,泡卵子比羊蛋都大,小朋友都笑他胯下之物与众不同,让他很不开心。问孩子家人,说去年就发现了,虽然有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和城乡医疗救助等惠民政策,但先期自己要垫付一大笔资金,且要到县医院做手术。他们都没出过门,也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事就先搁下了,还有比孩子泡卵子更重要的事呢,反正一时半刻死不了人。

这事咱得管,不及时就医,以后会发展成啥还真不好说。这么漂亮的一小男孩,裆里吊那么大一个家伙,不光吓人,遭人讪笑,自已肯定也不舒服。驻村工作队专门就孩子治疗事宜开了个会,决定先拿出5000元惠民资金垫付,等忙完了夏收,尽快送孩子去医院做手术。

阿迪里江自告奋勇,这事儿交给我了。这家伙除了爱跑外勤,还有就是喜欢孩子。在村里看到母亲抱着孩子,他都要把孩子接过来抱玩一会儿。入户走访,口袋里一定装些糖果之类的小食品散发给孩子,村里孩子见阿迪里江来了都特别兴奋,好像邻家大哥哥来了。那天,阿迪里江把车洗得干干净净,把努尔丁——那孩子叫努尔丁,和他母亲接上一起送到莎车县人民医院检查、住院、手术。那知,一检查,小努尔丁还患有肺炎,需要先治好肺炎才能手术。工作队安排阿迪里江放下手上的工作,集中精力完成这个最重要的任务。

正值暑日,热天烫地,连我们的警犬都静卧在大树下吐着红舌一动不动。阿迪里江则像服了兴奋剂一般亢奋,穿着凉鞋,背着小包,满头冒着油汗,手拿一瓶冰水,三天两头开着车从亚勒古孜塔勒村往莎车县医院跑。寻医生找护士,询问情况,安慰大人,哄逗小孩。每去医院都不空手,又是买食品,又是买玩具,那么上心,像是自己的孩子。阿迪里江回来给我说:这孩子特爱吃汉堡,比我都能吃,每次买一个都不够。地主家也没有余粮,队长,你要给我报销!我调侃他:你终于找到了饭桶兄弟了!阿迪里江的孩子也正是这个年龄,推人及已,他把对自已孩子的爱意延伸到了小努尔丁的身上,人同此心啊。木塔里甫感慨地说:没想到包工头气质的阿迪里江还有这么多情细腻的一面。

过了一个多星期,小努尔丁的肺炎治好了,疝气手术顺利进行,一刀除去了是非根。又过了十来天,盛夏的熄灯号吹响了,天气已不那么酷热了,阿迪里江开车把小努尔丁和陪护他的母亲从医院接回了家。回到家,一见小朋友,努尔丁就脱下裤子炫耀:没有了!没有了!那个东西没有了!

那天莎车下了一场雨。雨后,我们再次来到小努尔丁家的院子,他正和几个小朋友嬉戏打闹。阿迪里江上前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一脸灿烂,如院子里盛开的丁香牡丹。阿迪里江告诉我们,小努尔丁说,再也没有小朋友笑话他了。

被雨洗过的土地,长满了快乐。

(二)

南疆办的一位女同志来我们村调研督导工作时,给我讲了一件她亲身经历、并让她内心涌起波澜的事。她懂维吾尔语,以下是她讲的故事。

那天我们几个到一户农家走访。男人外出干活去了,家里只有女人和小孩。女主人30来岁的样子,见生人来有些拘谨。我们进了院子,她忙不迭地从屋子里拿出五彩缤纷的棉垫,铺在院子的土坑上,请我们坐下。然后又拿来核桃、巴达木等干果,并用小刀敲开,递到我面前。接过盘子的时候,我的手和她的手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照。虽然生长在城市,但做饭洗衣等家务活我没少干,我的手根本谈不上细皮嫩肉,但那双手粗糙的手和我的手放在一起的时候,对比太强烈了。如果用核桃来比喻,一个是七月刚挂果的青皮核桃,一个是摘下后除了青皮的熟核桃。那双手粗砺黝黑,青筋隐现,长长的指甲满是泥垢,不象是一个女人的手。在这背后有多少辛劳,又是怎样一种潦草的生活状态?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有些心酸,又有些不安,还有些惭愧。

我帮你剪一下指甲吧。我拿出随身带的指甲刀,拉过她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一边和她拉家常,一边帮她修剪指甲。聊着聊着,她不说话了,一抬头我发现她流眼泪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双手。我不知说什么好,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的包里带了一些自己用的护手霜、擦脸油之类的化妆品。告别的时候,我把这些东西全部留给了她,告诉她怎么使用,并叮嘱她要用起来,要有新的生活面貌。临出门,她让我们等一下,从屋子里拿出一袋核桃,一袋巴达木,执意要让我们带上。挥手告别时,她站在在布满绿荫的葡萄藤下仍然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其实我觉得自己做的是极平常、极普通的事情,没有刻意,不为作秀。一点小小的善意,能够从内心打动她,是我没有想到的。联想到我们的群众工作,何尝不是从一点一滴积小善而成大德的。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平等相待,老百姓一定会认同你的。

听完讲述,我觉得她说得真好,做得更好。阳光在哪儿,温暖就在哪儿。

本文作者简介:马明月,自治区某机关工作,业余码字儿娱已。有若干文章发表于报刊及网络平台。2017年2月,驻莎车县艾里西湖镇亚勒古孜塔勒村(14村),任工作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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