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人忆 | 锄田
作者简介:老农民(网名),五台豆村大石岭村 人。受过苦,教过书,做过饭,修过路,架过桥,背过窑,经历颇丰,终无所成。曾任职于忻州师院,现已退休。
锄田
——青年纪事之十二
文/老农民
小时候,先生教读诗歌,有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二首。其中一首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再大些上中学,上大学,也常常见到学生食堂,墙上贴得标语,没一次能少了它。先生们也曾不止一次谆谆教导我们:粮食得来不易,必须好好珍惜。究竟怎样不易,诗中只有“汗滴禾下土",极简一句。教书的先生们又大都没有亲身实践,只能语焉不详,说个大概。
阴历五月六月,正是北方天气炎热的时候,也正是锄田当紧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我们就急急起身,赶往地头。有时起早了,蹲在地里,还分不清是草是苗。只好歇歇喘喘抽袋烟,等着天亮。这么早去就为得是天气凉快多锄几垄,赶趁些营生。
早饭是吃在地头的,是早上留下的几人,负责把饭罐子担到地头。那时候,大家的饭菜基本类似:大都是稀饭窝头,讲究些的也就多些许老咸菜。一手端罐,一手窝头,边吃边喝,一顿早饭也就不一会儿完事了。当然,有一节目是少不了的,叫饭后一管儿烟,赛如活神仙。不抽烟的也有,可始终歇不住,不是挽兔草,就是拣干柴。他们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知道该干些什么。
上午人们精力旺盛,正是出活儿的大好时光。队长分派完毕,一人负责几垄,很快形成了热火朝天,你追我赶的场面。自己本事不大,心事不小,夹在好手中间,也只好拼命向前。这一拼命不要紧,可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受的。
头上戴个草帽也抵挡不了大太阳的猛烈,不一会儿就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汇到下巴处,接连不断滴入土中,倏忽不见。这可能就是唐诗中“汗滴禾下土"的写照。汗水有时不按套路行事,忽然之间钻入眼中,螫得生疼,禁不住泪眼婆娑。不揉也罢,只要揉那么几遭,满脸尘土汗水亲蜜地搅和一起,顿显花狗花猫模样。长时间的蹲着弯腰干活,腰实在招架不住,困乏、酸疼、麻木……真有万千种叫不上名的难受不好活。在所有的难受中,恐怕膝盖是最重的。本来上了十几年学,从不盘腿曲膝,腿就象个直棍儿,锄田却要求从早到晚曲膝行进,其痛苦可想而知。怪不得好些上了年纪的因为受不了,常常跪着前进。中间一说休息,自己赶紧找块平地,不管好赖,仰面朝天大躺在地上,好放松最难受的两处——腰和膝。其实小腿肚也没有好日子过,须知蹲下后,整个全身重量基本上压在小腿上,压的小腿肚憋屈疼痛,可从不见它呼冤喊屈,硬着腿皮,全力支撑。说到脚,也有讲究。锄田不可以穿鞋,必须光着脚,为得是光脚踩在土里不似穿鞋那样,把刚刚锄过虚虚的地皮踩成瓷实的地板,有利于庄稼的成长。不想这对庄稼的好心反苦了受苦人的光脚。早上一上地就脱鞋,光脚踩在地上,拔凉拔凉的有些难于接受,可也无话可说,因为这是规矩。人常说,不依规矩,难成方圆。快到中午时,炙热的阳光烧烤了土地,光脚踩在地上,又烫又热,特别是没有见世面的脚心实在熬煎,踩一下有些烫,抬起脚,赶紧拍拍或者摸摸,以示关怀。大体上说来,这营生让人从头到脚沒一处好活舒服。怪不得在农村,这些老百姓(老背兴)常常把自己称“受苦人",真是名实相符,恰如其分,一点也没有亏待"受苦人"这三字。
锄田只是个大概念,庄稼有多少种,它就有多少种锄法。比如锄玉茭,锄茭子,锄迷子,锄谷子等等。比较而言,在我们那一带,锄谷可以说是最难的活儿。人常说,苗要锄早。看见过忻州人锄谷,可以坐着小板凳,间苗,定苗,再锄。我们不是这样,必须除草间苗定苗锄地一气呵成。谷苗又细又小,人又高大,活又不熟练,弯腰趴在垄间半天拿不定主意,该留那棵,该去那棵,稍一迟疑,营生就受影响。人家已到地头,自己还在半途。心越急,活越慢,常常是人家已经歇下,自己还得急急忙忙赶活儿,有时脸上实在挂不住。
锄田的工具分小锄和大锄。小锄一般用在定苗时候,苗小蹲着容易看清楚,不致草苗相混,但整天踡曲在地,十分受罪。大锄锄把较长,能站着锄地,腰腿可受制,但要使出气力才能拉动,比较费力。大锄一般用来耧田。
老受苦人常讲,锄头上既带水又带火。天旱了,锄锄,就可以给庄稼带来水分。天涝了,锄锄,就可以给庄稼去掉湿气。总之,都是有利于庄户(庄稼)成长成熟的好办法。
中午饭也吃在地里,饭后稍事休息,马上又黑水汗道受开了。就这样子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回到家里已是天色不早。一天大约十几个小时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整一天,自然深深懂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