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老树
王志兰
不知是一株老树寻寻觅觅一个村庄,还是一个村庄觅觅寻寻一株老树,总之,一个像样的村庄,必定有一株老树,或一群老树。老树必气宇轩昂,饱经沧桑,树干坚硬遒劲,枝叶莽莽苍苍。一株老树,就是一个村庄的守护神,它可挽住清风,衔住夕阳,挂住月亮,揽住飞鸟。一群老树,它们的根深深扎入大地,坚定地站立在村庄的历史长河里。
家乡的老树,是村庄的象征,是村人心中的牵挂。它是一株大樟树,矗立在村头,它枝繁叶茂,树冠数百米,枝头鸟儿翻飞。它像一个气定神闲的长者,从容不迫,迎接春风秋雨的洗礼,抵抗夏雷冬雪的打击。每天,它精神抖擞地笑纳朝阳,它满怀深情地送别晚霞。少时,奶奶说,这棵树在她嫁到村庄时,就这样的高大,这样的青葱,不知道有多少岁数了。而今,奶奶走了也有三十年,但这株樟树还是这样的屹立村头,尽管它的半个身子已被雷无情劈断。
夏夜,星斗满天的时候,在这株大樟树下,村人聚集在这里,谈天地,说农事,论短长,奇谈逸事,种瓜结豆……话语像溪水一样清澈,像星星一样闪亮,在欢快的蛙声中跳跃,在萤火虫的闪光中抖动。老树像神,聆听着,喜悦着,悲伤着,思索着。老树的枝枝叶叶守护的是村庄的平和,是村人的衣食。孩子爬上它的枝杈放飞梦想,老人倚着它的树根释放劳累,老树,是每一个村人心中的靠山。从年少时,老树就长在了我的眼睛里,住在我的心里。每一次凝望它,我的思绪都会顺着它轻摇的枝叶飘向天穹……
在家乡田野上,还有两株大樟树结伴站立。这两株樟树的树干都需要三人合抱,树冠亭亭,生机无限。它们是村庄田野上的巨人。父亲小时候,他爬上这两株大树玩耍,寻找到一大窝野猫。树上有个乌鸦巢,每天日落时分,会看见一大群乌鸦在树枝叶间上下翻飞,在蓝天晚霞间横冲直撞,这更增加了大樟树的神秘感。这两株大樟树下,是村人生产劳动休憩的极好场地,也是牛儿们吃食休息的乐园。看看那在树荫下卧着的两头牛吧,正静静地在一堆草前嚼食,在耕耘的间隙里,补充体力。牛吃饱了,双目闭合,我看到牛儿开始做梦,做一个关于耕耘的梦。人们躲开恶毒的日头,或拣块地儿坐下,或摇着草帽纳凉,或靠着枝干眯会儿眼……姿态不一,但神情放松,极为享受。
村西有一座小山,村人叫做庙岭岗。岗东面那片灌木丛,是我少时常去的地方。这些灌木都是些杂树,我叫不出名字来。在孩提时的我眼里,这里俨然是一片森林啦!我家的菜地在这丘陵上,我经常跟随父亲到这里来玩。这些灌木长得极慢,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似乎都没有看见它们长高,但我知道,这树的年龄比我大得多,至少也是白发苍苍的老祖母的年纪。现在,我的外公、外婆,我的爷爷、奶奶,都安详地躺在这些自小伴随他们长大的灌木丛边,这些灌木丛用它们的苍翠的身姿为我的长辈们撑起一片安息场地。
对于故乡的树,我更喜欢的是村东丘陵上的一片檀树。高大的树冠探向云朵,似乎要钻进蓝天中,走在檀树林里,须极目仰视才能瞥见茂密的树冠。檀树边,有村中最甜的一口山泉井,那井里的水打上来,喝着就是甜,清脆的甜。檀树边,有我姑姑的家,每次到姑姑家去玩,我喜欢坐在门前大石上,仰望檀树林的高耸入云的风姿,享受扑面而来的带着檀树枝叶的凉风,聆听檀树树梢传来的声声鸟鸣。这片檀树太神奇啦,它就像神仙,不知何处降临而来。我问过父亲这片檀树的来历,父亲含糊不明,他说这些树应该是我们的祖太公种下的,他小时候檀树就这样的高大。他爬上过这一株株檀树,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他没有走过的地方。但我宁可相信这片檀树是神仙挥手变成的,因为它特立独行的姿势。
故乡的小溪边长满柳树,我小时候最喜欢骑在树上。在树上,我捉过知了,抓过水牛,看树下人来人往,对着溪流、远山大声呼喊过,让疾风撩起我的头发,还独自忘情放歌过。故乡黄泥山上遍植松树,我摇动过它的秀发,我抚摸过它的身躯,我嗅过松花的芬芳,我也吃过松枝上的蜜糖。我对于自然生物的尊敬,从仰慕每一棵树开始。对于生长在村庄的孩子来说,大树就是心中指针,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村庄的大树长在心中,就能找回自己的家。
一条流淌千年的河,流动着村庄的柔美,让一个村庄清秀安宁,动感十足;而那一株株的老树,则支撑着村庄的壮美,让整个村庄有了依靠,有了寄托。这老树,似乎越发苍老了,但在我眼里,它们就是端庄健壮的小伙,因为它们,让村庄有了希望,有了朝气。老树,站立在村庄的村头溪边,矗立在村庄的田野山坡。茁壮的老树,焕发着村庄的青春,坚守的老树,保护着村庄的安宁,庇护着村庄的福祉。这老树,爱着村庄,一往情深,不离不弃,不就是村庄最忠诚的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