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女人的名字只有一字
吾建英
清明假期，陪妈妈一起去给外婆上坟，燃了纸点了香，拜拜。拜完插香，权当香炉的是上次上坟燃过的小烟花，小烟花就摆在坟碑的前面。妈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我去给大姨上坟，怎么大姨坟碑上刻的不是她的名字，好像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妈妈出生在上世纪40年代，用她的话来说，没读完高小就“下放”了。在我印象里，只有所谓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不知道，外公家世代为农，也有“下放”一说。我也不知道“高小”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学历，妈妈说是小学。但我知道妈妈是认识蛮多字的，比如电视里的字幕，她慢慢看还是认识不少的。认识不少字的妈妈，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叫潘松花，自己的妈妈叫郑宝郎，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我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发现，她姐姐的墓碑上会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我问：“应该不会啊，你是不是上错坟了？”她说，没有啊。妈妈是跟着表姐们一起去的，即使她记错了，表姐表哥们肯定不会记错自己妈妈的坟的。当我还在纳闷的时候，妈妈终于把外婆坟碑上的那个字指了出来：“就是这个字，怎么外婆也是这个字？！”我看到了，那是“氏”字。外婆的碑文上刻的是潘公元配郑氏。我终于知道妈妈想说什么了，妈妈接受的是白话教育，小学毕业的她认识很多现代字，但“氏”这个字在古文里出现比较多，从妈妈接受教育的经历来看，属于“生僻字”，难怪把它当作另一个名字了，难怪她很难理解生命中那么重要的潘松花和郑宝郎两个人都成了同样的一个名字“氏”，姐姐成了“潘氏”，妈妈成了“郑氏”。
回头去看公墓里的其他墓碑也都一样，男的，无论三十还是五十岁过世，墓碑都会刻有某(姓)公某某(名字)，而女的，即使90岁老去，无论她们都曾经多么鲜活过，都只能是某(丈夫姓)公某某(丈夫名)某(自己的姓)氏，五千年来，潘姓的人家即使世代有过100000个女儿，即使生前她们拥有开满5000个春天100种花的名字，但有一天，她们死了，就只有一个名字——“氏”，5000年前死去的叫“氏”，5000年后死去的也叫“氏”，姓张的叫“氏”，姓李的也叫“氏”。 那么，百年之后，如果不是天葬、海葬、河葬、树葬，我的妈妈就叫吾公潘氏、我的姐姐就叫丰公吾氏、我妹妹就叫吾公吾氏、我就叫做徐公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