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娃殇
文//杨晓丽
躺在床上,刻骨的冷。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这千年的梦魇如蛆附骨,夜深时总会让我再度重温当时情形。
旌旗招展,衣甲鲜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天空一片瓦蓝,岸边几簇芦苇摇荡着丽日。对,这是个万民欢庆的好日子。只有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推了推身旁昏睡如猪的男人,他打着呼,纹丝不动。打开抽屉,我拿了支烟点上。透过烟雾,我细细的端详着这张与前世相差无几的脸,那眉,那眼,睡时那紧抿的唇角……一样,都一样呵。我淡笑,也罢,我欠你的,我来承受,你安好便行。
日间,同事拿了张小报我看,春秋时期吴王夫差矛出土。报上图片宛然,锈蚀的矛上铜绿斑斑,再不复旧时的辉煌。同事惊呼:"看,这得值多少钱啊?!"我哂然,这矛值多少,当初他为我建的春宵池,馆娃阁,响屐廊才是耗费了数万金的。
随着矛的出世,西施这名字再度喧嚣尘上,报上引经据典外加揣测,纷纷把当年这篇再度翻开。灰尘弥漫,虫眼斑斑。史书都不尽不实,何况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冷眼看他们议论,手里却不停的打字,明天这报告还得交呢,我可不想出头或落后,中庸便好。
"哎,那西施功成身退后跟范蠡泛舟西湖啦,才子佳人,好羡慕哦。"同事阿芳一脸花痴状的大喊。"切,这谁不知道啊?"大家一脸鄙视。泛舟西湖?泛舟西湖??我脸色发白,指甲掐进肉里却浑然不觉。有谁,能知道当时的凄然?
关了电脑,推说不舒服,我匆匆出了公司。抬头看,高楼鳞次栉比,汽车烟尘弥漫。恍惚中又见到了烽烟四起,战马奔腾厮杀的场景,背景是一座倾了的宫墙和无数的断壁残垣。
“瞎了你呀,走路不看车?”随着刺耳的刹车和叫骂声停了下来,我才发觉已走到了路中。手臂一阵刺痛,我一边忙忙的道歉,一边捂着伤处退到了路边。捋开袖,臂上一片乌青。纹上去的那朵荷花仿若艳在了阴霾下,一片血色妖娆。
回家后,男人却并没回来。我麻利的系上围裙开始做饭,正炒菜时他回来了,一脸疲倦的他从背后环着我的腰低语:“老婆,你辛苦了。”我顿了顿,身为保险业务员的他风里雨里为的只这个家。我潸然,前世,今生,你何必都对我这么好?
抽了个时间,带他去了趟博物馆。隔着玻璃柜我漫不经心的指:“呶,那就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用的兵器——矛。”他一脸惊奇:“那不是一块锈铁么?”哦,你记不起它的。你记得你当时拿着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勇么?沐一身血,犹在拼死抵抗,眼里尽是穷途的不舍。那时,我望着你力穷倒地。长戟,利剑,快刀,一把把的刺进你的身体,鲜血涌出,溅漫。而我心里竟有几分解脱与欢喜。结束了,我将成为越国的功臣,青史留名。
那时,我还曾想恶意的告诉你,我腹中孕有你的骨血。
……头痛欲裂,汗湿中衣。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愿意毫不保留的爱你,不带一丝的目的与功利。
吴破后,我暂被软禁在馆娃阁,我不明白,范蠡怎的不来找我?吴地十数年,梦里魂里牵心的都是他啊。苎萝村头的相遇、浣溪池旁的盟约,不都为了今天?我想告诉他,我成功了,你的光儿不负所望,成功倾吴了。门外,一阵阵蝉鸣,响履廊上布了岗哨,空气中还嗅得到丝丝血腥。阳光透过窗棂却一点不鲜活,象垂死的人一样翻着白色的眼睛。
在血洗吴地七日后,越军还朝,随船带了许多财帛与细软,当然,做为复国的棋子与功臣,我也在此列。船行中央,风波骤起。一干接驾大臣齐刷刷跪迎,言说夷光红颜祸水,为免重蹈吴之覆辙,宜速除之,赐死。几个军士进舱,扭住我拖于船头。我不屑,当年老匹夫伍子胥也进此言,结果头悬城墙。更何况我于越有功?眼光扫过,范蠡立于越王之侧,颜色不喜不忧。我放下心来,范蠡在此,何惧之有?
风掠过,船缓行,衣襟猎猎。船上的气氛凝重的要命。时间静止了那么一会,越王眼光扫过群臣扫过我,目光游离。这眼神我记得,范蠡带我初见他时,他也这般无二。但我不爱他,不管他是潜龙或是飞龙,我只要我的范兄。时间凝滞,群臣再拜。越主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只一句,别让我再见到她!话毕,群臣欢呼。
当鸱夷套住我时,我整个身子是麻木的,脑子一片空白。范蠡,范蠡!从始自终未发一言,未说一话。方才阳光还暖暖的照在身上,鼻中还嗅得到江水的腥,一转眼我被薅住头发塞入皮袋,身子一轻一坠,扔进了江中。江水冰冷漆黑。弥留时,我看到村头的那池荷花,红,艳,招摇。我惨笑。
依旧恶梦连连,依旧冰寒彻骨,依旧窒息得要命。午夜里,我再度醒来。看着身旁男人熟睡的脸庞低语:“没关系,我记得你。这一生,我再不负你……”
对,我就是施夷光,一只带着记忆转世的鬼。今生,我不要倾世容颜,也不要波澜壮阔的人生。只要,守着身旁这个男人,无风无雨过下去。
青丝于2016年9月21日呓
编审:李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