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留念‖文/雨林
十月留念
半年前,我绝对不会想到会有今天。我不会想到自己突然辗转半个中国挤进北京,坐在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捧着一杯热咖啡发呆。很多同学劝我,进了国企,一眼就能看到三十年后的自己;我原来深以为然。但阴差阳错,我不但进了国企,还莫名奇妙地成了一个北漂程序员——就像电影里那样,只是房东还没试图把我赶到地下室去。
咖啡闻起来很香,喝起来却又酸又苦。像是某个老套的隐喻。
……我不由得回想起高中军训时的情景:肤色黝黑的小教官,一脸戏谑的看着顶着大太阳哗哗流汗的我。教官问我你军训裤子呢,我说步子太大扯了裆。旁边死党憋笑憋得脸通红,远处是女生方阵……
“小林,下班前记得把测试报告提了。”我赶紧答应,屁股只敢坐椅子的三分之二。领导们人都挺好,但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我不再是学生了。一旁,咖啡氤氲着白色的香气。
……我高中时也没有想象过大学的生活。高三生们总觉得高二像是久远的记忆,又总觉得高考还要很久很久才会来。我在一个普通的高中考前几名,这意味着尽管清华北大机会渺茫,二本三本却也不用考虑。
所以我有时间写写日记踢踢球,享受一下高三的充实。每次一身臭汗抱个足球,觉得隔壁文科班的女生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就没人攥着水在操场边等我呢。
每次英语老师都会抱怨,说英语课跟在体育课后面可算倒了霉了。我偷偷把T恤卷起一点,露出一坨肚子和压成一条线的肚脐,随手抽张试卷扇风。同桌扫一眼就赶紧转过头去,反手打我,憋着笑。有时候老师恰好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我赶快把衣服整好,假装没有因为刚才激烈的比赛而有丝毫走神。
看看班里挂着的绿色倒计时牌,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未来哪个先来……
“林哥,这部分代码功能有点问题。”新入职的员工间流行互相叫哥,大概是因为谁都想当大哥。世界总会以看似异想天开、实则顺其自然的方式实现每个人的愿望。我们一起调了几个参数,程序很快输出了正确的结果。
……我现在都不知道当年有没有填对志愿。反正当时清华北大之外的985看起来都差不多。谢师宴上觥筹交错,老师问我怎么想去成都,我说那边气候好,吃的也好;另外电子科大电子信息类专业实力很强。其实去哪都一样,反正大家肯定会天各一方。
老师让我们珍惜现在,说过了今天,大家估计再也不会聚这么齐了。几个漂亮的女生开始哭,悲伤的气氛沿着桌边蔓延过来。有个同学红着眼,端起酒杯向其中一个女生表白,大家像平常一样起哄。老师在旁边添油加醋。
谢师宴变成了表白大会,班里几对情侣终于能在阳光下秀恩爱了。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在QQ上跟同桌聊天,她说一直以来很感谢我,谢师宴的时候一定要跟我喝一杯。这种巧合偶尔会出现。正想着,恰好有个淘气的男生站起来向我同桌表白。她捧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声说了句谢谢。
我重新靠住椅背,杯里的分不清是酒还是咖啡……
窗外四环路上,一天到晚车辆行人川流不息。我想去你那,你想来我这。费劲儿过上了别人的生活,还不是继续互相羡慕。
手心里的马克杯传递着粗糙的质感。咖啡半凉,香气减弱了少许。电脑屏幕暗淡了一些。
……想起大学时飞到北京旅游,在CBD附近绕了几圈,开玩笑说以后要在这买层写字楼。淋着雨找了家没听说过的餐厅吃烤鸭,上个厕所回来连跳跳糖都被吃光了。
我几乎分不清滑腻的气味和略带刺激的清甜究竟哪个是真的。那会怎么没注意到北京这糟糕的气候呢?CBD走到头是洪崖洞,坐电梯到顶层就能远远看见五大道和犀浦。那五大道的样子分明像是我家门口的小路……
测试终于跑完了。我赶紧把测试报告保存到本地,免得出现问题。周围的新员工们基本都是硕士毕业,只有我这个本科生混迹其中,想要努力跟上大家的脚步。几个老员工在工作之余还养了一些绿植,为本来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增添了一丝生机。花盆里冒出一串气泡。
走廊里传来骚动。我慢悠悠地放下见底的空杯,想看看门口发生了什么。
隔壁部门一个姓余的家伙刚好小跑着路过,我一把抓住他,问他:
“欸余哥,那边乱哄哄的在搞什么啊?”
余哥推了下眼镜,语气有些急促:“听说实验室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小颖让我赶快过去……实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群里都炸开锅了,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我掏出手机,发现果然多了好几个99+。大家在群里议论纷纷,都说实验室出事了。好多人同样用了“奇怪的东西”这个词。我想我们公司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生化实验室,不会非把人和猴子放一起逼他俩繁育后代。难道是有疯子科学家偷偷搞什么地下实验?还是在实验室搞测试的同事们终于被BUG逼疯了?我得赶快去看看。
实验室门口挤满了人。我从人缝里探头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了那个所谓“奇怪的东西”:两个巨大的发光圆盘飘在半空中,左边这个呈蓝色,右边那个呈粉红色;仔细看去,两个圆盘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不是颤抖,是在高速旋转,还发出微不可察的嗡鸣声。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没人敢靠近它。有个实验员正大声讲述刚刚发生的情景:“……所以我早说了赶紧把机器关了!我老早听见不知什么地方嗡嗡嗡嗡地响,肯定是机器出问题了!刚才你还说没听见声音,安静得很——还说我耳鸣幻听了!结果搞出来个这么奇怪的鬼东西……”其实这鬼东西应该跟跑不跑代码没太大关系。
两个圆盘在半空中飞速旋转,一左一右一蓝一红井水不犯河水。有人找了个清洁用的大拖把,小心翼翼地伸向那个蓝色的圆盘——刚一接触,拖把就被一下子吸了进去,整个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把那人带了个趔趄。蓝色圆盘表面略微泛起水样的波纹。
大家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有人试着把一本书扔向那两个圆盘,结果书也像拖把一样消失了;有人向圆盘泼水,结果圆盘反而飞溅出更多的水。一时间,大家纷纷尝试,扔了不少不值钱的小玩意过去,两个圆盘基本来者不拒,统统吃掉。直到清洁工大姐跑过来找她的拖把。
“刚才谁借我拖把来着?人呢?啊呀这怎么搞得,一地的水……”大姐痛心疾首。那个借拖把的同事一脸尴尬。某个保温杯发出“咕嘟嘟”的轻微响动。
……我当然记得那年冬天,雪花下的像龙卷风里的鸡毛。街上的车辆缓缓行驶,隔上二三十米就只能分辨出两团黄雾。
那次大雪其实早有预兆:天上黑灰的乌云越积越厚,久久不散,像是在等谁一声令下,便一同出发席卷整个城市。我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在人行道上,周围偶尔经过一两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路人。
我要去拿某样东西,结果恰好赶上了这场大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我倒是希望这场大雪能早点停歇。我把耳朵紧紧地裹在帽子里,却依然能听到北风的怒号。
路上碰到一对情侣吵架闹分手,女孩把手里的蛋糕使劲摔在地上,蛋糕脏了,雪却甜了。男孩眼神里满是挣扎,他一方面想要挽回女孩,一方面又不甘心继续受委屈。我隐约听到大雪里传来的争吵声:
“……你对我凶就算了……你还对我朋友那个态度……”
“……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上次刚刚刚去过那家饭店……”
听语气,他们确实吵得不可开交;听内容,像是两个打电话的陌生人偶尔串线到了一起。说句题外话,以后咱们都得注意,刮大风的时候别跟人吵架。不然风容易把吵架的话吹走,我们耳朵里只会剩下自己的声音。
吵了一会儿,女生转身蹲在地上,埋着头低声地哭。男生叼着根点不着的烟,脸蛋冻得发白。……后来的情形我就看不见了。他们或者感情破裂,或者重归于好——但终究会是感情破裂。
我在暴雪中拿到了自己的东西。雪里人影渺茫。我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出发时还是个好天气。
街上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那声音像是雪的呜咽。我看见马路对面站着的男孩,嘴里没有烟,眼神里仍然满是挣扎……
……我去过一个养着虎鲸的水族公园,馆里最漂亮的是色彩缤纷的小水母。水母墙前面是拍照的好地方:这里人少,梦幻,光线暗淡。
水族馆是个好去处,无话可说的时候可以装作专心看鱼。
夜晚,广场上有盛大的游行。各式各样的彩灯花车,各种各样的卡通人物、异国面孔在旁边跳舞。同学说咱们跟着队伍走吧,我说行啊。
金发女郎在彩车上吹气球,跟谁对上眼神就把气球小狗送给谁。我刚一抓住小狗尾巴,小狗整个迅速膨胀,“嘭”的一声炸成了漫天雪花……
我晃过神来,颈椎发出舒展的咯哒声。电脑还在跑着测试案例。
面前一杯凉茶,泡着一朵菊花,几粒枸杞。茶杯传递着粗糙的触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它也变得圆润光滑,细腻又无趣。
一杯凉茶,我还没走,它就凉了。
她是我的初恋,我青春的五年。
落地窗外是浓重的霾。
霾里有不少人。 (雨林)
作者简介:
雨林,男,二十三岁,毕业半年,现居北京。热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