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根赖烟《老孟打赌》
老孟打赌
1、小菜
六月的一天上午，七里沟村的十字路口附近突然停下辆车厢上固定着个大长方形槽的……摩托三轮车。车厢的大木板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盆，盆里满满地装着各种小菜。皮肤黝黑的贩子扯着嗓门几声叫卖后，便从四面走来不少男女老少，并很快将车子和贩子围拢起来。大家争先恐后地端着贩子的几个不锈钢盆，用夹子选取着各自或家人喜欢吃的小蔡，然后递给贩子加料调拌，并称斤付钱。就住在附近的老孟，是听到叫卖声后第一个走出来的，现在正站在一边看着人群发呆。
“老孟——”一个拄着根拐棍的汉子故意绕到他的背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并喜哈啦笑地说，“又在想什么呢？大热天的，不称斤数八两回去喝几盅吗？”
“这买卖不错啊！”丝毫未被吓一跳的老孟叹口气说，“我得尽快也做这买卖，做一个夏天就比种一年地强。”
“啊呀，不得了了，老孟又有大发现了！”拄拐棍的汉子提高嗓门喊，“嗨，老孟也要做卖小菜的了，大家以后可要照顾下他的买卖啊。我们都耐心等着吧。”
“怎么，不信吗？”面红耳赤的老孟指着拄拐棍的汉子，气愤地说，“那好，我们来打个赌，你敢吗？”
“好啊，打赌就打赌——”拄拐棍的汉子不以为然地说，“赌注是什么？期限又是多久呢？”
“一条雲烟，三天足够！”就像赢定了的老孟补充说，“今天就算半天，9号的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来兑现。”
“哎呀，三天倒是没啥，可这赌注——”拄拐棍的汉子吞吞吐吐地说，“一条雲烟呢，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你说赌什么呀？”老孟嘲笑道，“唉，百儿八十快钱还是个大数目，你还算是个大老爷们儿嘛！”
围观的人们忍不住都笑了。
“我是穷，可我肯定是个大老爷们儿，因为我从来不说空话。”拄拐棍的汉子自嘲道，“反正我挺丢人的，那就丢到底了。一条雲烟改成一盒，行不行就这样了。”
“不跟你计较，一盒就一盒，总比没有好”老孟信心十足地说，“你就等着，我非叫你心服口服！”
不一阵工夫，买小菜的人渐渐少了，不买的人渐渐地散了。老孟扫了眼那几个已经见了底的小菜盆，笑眯眯地回家去了。
2、前半天
“嗨，老孟——”老孟老婆推了下还在睡觉的老孟，并催促道，“你不是说今儿下午要去地里看看吗？现在已经快三点了，太阳没那么晒了，起来喝点水去地里吧。”
“我就一直没睡着！”老孟有些不耐烦地叫道，“你不要打扰我，我正在想事呢。”
“又在瞎想些什么呀——”老孟老婆急的连续咳嗽了好几下，略带生气地说，“想能把玉米地里的草想没了吗？想能让玉米地不旱了吗？”
“你个女人家懂个屁呀，整天就知道在我耳旁瞎嚷嚷！”老孟气呼呼地说，“草能长的比玉米快吗？难道老天就不下雨了吗？玉米现在这么不值钱，还不如我做点小买卖呢。”
“什么？你要做小买卖？”老孟老婆苦笑了下问，“你又要做什么买卖呢？”
“小菜！”老孟“嗖”的一下坐起来，郑重其事地对老婆说，“你知道嘛，现在天气热，多数人们都想吃凉拌菜，凉拌小菜就再好不过了，好吃又便宜，又是很好的下酒菜，五六块钱的就够一家人吃一顿……我算了下，就拿咱们村来说，有两百来户人，就算每五户里有一户买，不多，就买五块钱的，就能卖两百块钱。一个村两百块，咱们这附近有好几十个村子呢！我一天跑两个村，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就能卖四百块钱，除过成本，还不赚一半。一天赚两百块，一个月就是六千块，不要多，卖三个月就够了，轻轻松松地收入两万来块……噢，你不用愁卖不出，小菜可不像菜刀，买了就三五年不买了，也不像米面，买一次得吃上个半月。小菜啊，人们今天吃了，就算明天后天不吃，大后天还是要吃——”
“别说了，我耳朵疼呢！”老孟老婆打断他的话，并哭笑不得地说，“说说就行了，想想就算了，还是快去地里看看那十几亩玉米吧，该锄草锄草，该打药打药，该浇地浇地吧。”
“地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操心也是瞎操心。”老孟说着又躺下了，“你要是睡不着，又不想去地里，那就出去乘凉或串门吧，我还要好好地想想呢，你不懂什么叫'磨刀不费砍柴工’”
“好，你想你的，好好地想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想出个什么名堂来！”老孟老婆迅速跳下炕，并气不打一处来地叫道，“村里来个收破烂的，你也要去收破烂，结果怕老天下雨湿了纸片，可你连个铜锣也没买；来个卖豆腐的，你也要去卖豆腐，结果嫌豆腐招惹苍蝇，可你连把切豆腐的小刀还没买；来个修鞋的，你也要去修鞋，结果说坐着会得腰间盘病，可你连个马扎子也没做；来个银匠，你也要去当银匠，结果……这次来个卖小菜的，你也要去卖小菜，我看你连杆儿称也买不下！”
“哎呀，你终于说完了。”闭着双眼的老孟满不在乎地说，“出去的时候把大门锁上，我可不想被人打扰。我已经想好了卖些什么小菜，肯定比今天那个人卖的花样儿多，我现在开始想要用什么调料来拌菜才能让吃过的人们上瘾，你……”
老孟老婆早已出了屋。
3、一天
天不亮，老孟老婆就起来烧火做饭。在半锅水烧开前，她已经打扫完了三间屋的地。她往锅里撒入半碗小米，并在锅上放了个蒸笼，蒸笼里有五个白馍和一碗大烩菜。
“老孟！”老孟老婆突然大声喊了一下。
“把老子吓神经啦？”睡梦中惊醒的老孟气呼呼地骂道，“你个老娘们要是再有下一次，老子非扯乱你的嘴！”
“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我已经做好饭了。”老孟老婆声音颤抖地说，“今儿必须得去地里，别人都在地里忙，你才在家里做……快起来吃饭吧。”
“我昨晚上想了一夜，不知抽了多少根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老孟变得语气温和地说，“唉，我能把小菜的味道想出来，可就是想不出来做个什么样的小菜车好。昨天来的那人的那个小菜车太难看了，也不卫生，来一股大黄风，那些菜还能吃嘛。我在县城的街道上倒是见过一些好看又卫生的小菜车，可不怎么实用，两个三个人买菜还行，五个六个就磕磕绊绊了，所以我得自己想一个好看、卫生又实用的小菜车！”
“你有完没完了？”老孟老婆责备道，“你这毛病怎么比以前还严重了呢？白日做梦！”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老孟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我跟别人打了赌，虽然赌注只是一盒雲烟，但——”
“你就是个半脑坑子的货色！”老孟老婆打断他的话，并挖苦道，“为了一包烟，你就丢下地里的活不管而做什么小菜买卖，你呀——你看起来四肢健全，其实是个废人。你是想到了天上，说到了地上，却做到了屁上，臭了一下人就什么都没了。这些年要不是老娘管着你，我看你得去讨吃要饭了。”
“咦，咦——”老孟非但没发火，反而兴奋不已地说，“我想到了，想到了，你妈的好，骂的我来了灵感啦，我知道车子该做成什么样子的了。谢谢你，老婆！等我卖小菜赚了钱，我就给你买件红呢子大衣，你穿上一定比别的女人好看。”
“我的天啊！”老孟老婆欲哭无泪地说，“我麻烦死啦，哎呀，你睡吧，好好想吧，我再也不说你了，你这个长不大的半脑坑子的！”
老孟老婆索性上了炕，一头倒在枕头上背对着老孟睡觉去了。若无其事的老孟迅速坐起来穿好衣服，并下了炕。他揭开蒸笼的盖子，两只手抓了三个热气腾腾的白馍，装进碗柜上的一个浅蓝色塑料袋。他从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只圆珠笔和一个小学生用过的小本子，连同三个白馍塞进挂在墙上的一个帆布包里。
“我出去了，中午别等我吃饭了。”老孟对着老婆的脊背满不在乎地说，“要不是你唠唠叨叨的，我就不用出去了。你呀，根本就不懂我，我要是不全都想好了并做到胸有成竹，那办起事来不就手忙脚乱的走很多绕弯路嘛。当我都想好了，只要带够钱就三五下把事办了。”
不一刻钟，老孟七拐八转地来到野外的一棵大柳树下。四周围是野草地，静悄悄的。在他看来，这是梦寐以求的想事的环境。想事的时候，可以点支烟，然后用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唉，要是来的时候带两个麻袋铺在地上就好了！
4、又一天
老孟果然没有辜负自己。昨天太阳落山前，他已经把所有该想的都想好了，有些用脑子记不清的就记在了本子上。吃过晚饭后，他没闲着，也顾不上看自己爱看的电视剧。为了不被老婆打扰，他带着笔和本子到了另一间屋子，并把门销插上，然后爬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算起了卖小菜需要投入的资金。直到深夜，他已经算了五遍，每一遍的结果都一样，一样多，多的超出了家里的现金，他首先想到的是家里的存折，可期限还没到，损利除非是大到要命的事发生时。欠几个人情去找别人借吧，这个八百，那个九百，只要不超过一千就不至于是贷款。唉，要是打赌的期限是一个月就好了，那样便能去县城的劳务市场把差下的钱赚够。
天刚亮，尽管老孟又一夜没睡好，但很自觉地起来了。他闻到了鸡蛋臊子的香味。
“今儿还不去地里吗？”老孟老婆把一大盆鸡蛋臊挂面端上炕，用恳求的口气说，“等把地里的活儿忙完再想卖小菜的事吧，听人说咱家的玉米地快旱死了，要是一个礼拜内再不浇，恐怕就真的吃不开了。”
“我知道，是该浇浇了。”老孟边往碗里倒醋边说，“吃完饭我就先去地里看看，然后就去排行浇地。”
“这还差不多。”老孟老婆舒心地叹口气说，“我拾掇完碗筷就准备铁锹和雨鞋。”
老孟津津有味地吃了两大碗面，一抹嘴便下了炕。他用冷水胡乱擦了把脸，便出屋推着窗台下的自行车走了。他不是怕挨老婆的骂才撒谎的，而是打算要给老婆个惊喜。在他看来，老婆并不是真的反对他卖小菜，而是不相信他能做到。如果他一下子真的开着卖小菜的车回来了，他老婆肯定会像他一样好一阵子睡梦中还在笑，甚至激动的偷悄悄抹眼泪呢！他把自行车停在一家小卖部门前，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这么早就来买东西，肯定是抽的没烟了。”一个胖墩墩的后生问，“买一盒，还是一条呢？”
“不买烟！”老孟得意洋洋地大声说，“我买你家的那辆旧三轮摩托车！”
“不是吧？”那后生不惑地问，“你买它做什么？”
“卖小菜！”老孟脆生生地答道。
“好事啊，可卖小菜没那么容易——”那后生给老孟递了支烟继续说，“现在天气这么热，卖小菜离不了个大冰柜，不然你剩下的菜用不了一天就有味了，吃坏了人轻则没人再买你的菜，重则人家还要来找你麻烦。上吐下泻还好说，食物中毒闹出人命的也有。你别小看了拌小菜的那几样汤汤水水的调料，里面的学问大的很，那每样调料水可都是好几样调料混起来的，多了不好，少了不行，还得讲究个配比，比例不对了，拌出的小菜的味道也大不一样，有些调料说不定我们平时根本没见过，还得从外地往回买。听说有些卖小菜的人为了那几样调料水，得专门去花钱学习。另外，有的小菜贵，有的小菜便宜，有些人自以为都选了贵的菜而占了便宜，其实卖小菜的人根本不在乎，他们自有办法把贵的菜变成便宜的，小的变大，轻的变重，赖的变好……啊呀，不好做呢！”
老孟听得愣住了。
“嗨，老孟！”那后生大声问，“就当我在胡说八道，你还买三轮摩托车了吗？”
“不…不买了，我…我得去地里……”
老孟没说完就已经走出了小卖部。
5、后半天
老孟大清早就在十字路口附近蹲着了，直到十一点来钟，拄拐棍的汉子终于出现了。
“老孟，我好像听见你在喊卖小菜呢？”拄拐棍的汉子笑呵呵地说，“看来是我听错了，雲烟准备好了吗？”
“你还真要烟啊？”老孟故作不高兴地问。
“打赌赢的东西能不要吗？你输了，可得愿赌服输啊。”拄拐棍的汉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雲烟，振振有词地说，“你看看我，虽然我还不知道结果是输是赢，但我早就准备好了。可别装糊涂，我的输赢是由你决定的！”
“不就是一盒烟嘛——”老孟满不在乎地挥了下手说，“走，跟我去小卖部。”
老孟在前头，拄拐棍的汉子跟在后头，一起朝小卖部走去。
“唉，我就不该说一盒烟，后悔啊！”拄拐棍的汉子一出小卖部的门便叹气道。
“哼，我还后悔说成一条烟呢！”走在前头的老孟冷笑了下。
“不过，真的是一条烟的话，我就连这一盒也没了。”拄拐棍的汉子突然语重心长地说，“老孟啊，一盒烟换个心安，你赚了，这件事从此就过去了，跟没发生过一样！”
老孟瞅了拄拐棍的汉子一眼，双手放在背后，高昂着头，放开嗓子吆喝起来：“卖小菜喽，卖小菜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