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嫁人的阿莲‖文/阿乔

要嫁人的阿莲

一

嘭——

窗外炸响了一串烟火，一连几朵巨大的花绽放在雾蒙蒙的夜空。有银色的，有红色的，还有橘色的，但很快又消失了，这毕竟只是乡下最普通的廉价烟火，花样和数量都很少。

墨蓝色的天空披上一层轻飘飘的薄纱，没有云的日子，所有的星星都愉快地跑出家门，肆意地嬉戏打闹。明明是很好的月色，可惜阿莲的窗口站着一颗固执的老树，将那轮弯月牢牢地挡在身后，只有丝丝银线努力从枝叶的缝隙钻出。

阿莲站在窗台，虽然烟花已经散去，但是她却迟迟没有回到位置上去。今天晚上是幺叔公家娶媳妇，父亲晚上去送礼情了。据说他们家娶的是临县的女孩，今年也才初中毕业，只比阿莲年长一岁。

新娘子是什么样子呢？是像电视剧一样穿着红裙子搬到别人家去，然后呢？像妈妈一样做活儿，生下一个孩子，养大一个孩子，然后呢？哦，再给孩子娶一个好媳妇。

然后呢？

阿莲睁着迷糊的双眼，她感到自己内心有一头野兽，在抓挠着、咆哮着、怒吼着。但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余一些不成调的字眼破碎在晚风中。

“阿莲！”母亲径直推门进来，一看见阿莲无所事事的样子整张脸就皱起来了，“一天天的就知道玩，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家里头里里外外哪里不是事。你就不知道体谅体谅我们吗？啊？”

“妈，”阿莲垂着头，低声问了一句，“明天我去学校吗？”

“明天，明天你去吧，跟老师说一声，明天我们还要卖谷子，搞完了早点接弟弟回来。”母亲停了一下，似乎是冷静了，语气也缓和下来，“等会洗了澡早点睡吧。”

“嗯。”

二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那位一向严苛的班主任此刻也柔和了眉眼，但阿莲

依旧只是害怕地低着头，不敢多看。

她支吾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大拇指顺着衣服的缝线缓缓地蹭过去又蹭回来，阿莲只觉得一阵热意涌上来，整张脸被撑的红艳艳的，鬓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耳边也传来一阵嗡嗡声。

“按你的成绩，我也不好多坚持什么，”班主任推了推下滑的眼镜，“你又是女孩子，这事我也不方便管，唉。”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主要还是在你的决定，你知道吗？”

听着班主任突然严肃起来的声音，阿莲像是平常被责骂一样，只是更加害怕地低下头，想要蜷缩成一团却又不得不维持站立的姿势，嘴里顺势含糊作答。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开始长篇大论，但看着眼前这具瘦小的萎缩的身躯，他又沉默了，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到：“那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嗯。”阿莲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班主任又叫住了她。

那位本来算是年轻潇洒的男老师，长时间带着严苛不近人情的面具，即使放松下来也依旧带着几分凌厉。此刻的他，却一脸复杂，拧着眉头却又不是要发火的样子，捏着拳头却也不是要动手的样子。

和平时的班主任一点也不一样，阿莲想，虽然她也不知道平时的班主任该是什么样。平时她可不敢直视任何一位老师，她只恨不得成为所有老师都不知道的透明人。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班主任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只说出了这句话。

阿莲轻轻捏住了衣角，这个熟悉的动作似乎能为她带来说话的力量，虽然依旧带着颤抖，她说，“是的，老师，我决定了。”

阿莲知道撒谎不是好事，但是好事哪里又轮得到她呢？

三

礼貌地和同学们互道别离，阿莲跟着弟弟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远不近地缀在弟弟和他的同学身后，背着自己的书包，拎着弟弟的书包，听着前面几个小孩热闹的嬉笑，就连阿莲自己也感觉轻快起来。

一片片青绿色的稻麦迎风扭动，沙沙作响。田野里一群青蛙开始呱呱叫响，唱着一曲傍晚的歌，歌声飘荡起来，远处的炊烟一缕缕也随之翩翩起舞。

阿莲看着这方天地，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也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但是一声突兀的叫喊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阿莲——”

阿莲僵硬地转身，却看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几乎永远占据年级第一的女生，就算一次被人超越，她也能很快赶上，然后将那个走运的家伙甩在身后。她是阿莲不会接触的聪明学生，他们也从未有过交集，但是阿莲认识她。

李西子。

“我是李西子，木子李的李，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西子，西子也是西施的意思。”初中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阿莲看见那个瘦小的文静女孩一本正经地介绍，戴着一副眼镜，张口就能吐出一句诗词。阿莲贫瘠的思想突然闪过一丝光芒，那大概就是才女的样子吧。

阿莲一晃神，那个依旧瘦瘦的女孩已经跑到她眼前，李西子推了推因为奔跑而滑落的眼镜，一边喘着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给你。”

她伸出细细的胳膊，掌心上躺着两颗草莓味的硬糖，花哨的英文占据了整个外壳，艳红色的衣裙裹着内里的甜蜜。只是单纯看着，阿莲就感觉自己的口腔内仿佛也蔓延开那股腻人的甜味。

“为，为什么要给我这个。”阿莲艰难地发出声音，她依旧低着头，只是盯着那两颗糖。

李西子不由分说地抓起阿莲的手，把两颗糖硬塞进阿莲的手里，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仍旧保持着她独有的严肃认真的神情，看着阿莲一脸吃惊的样子。

“我听说了，你是不是要辍学去结婚。”

“其实，其实……”

“你听我说，你不要觉得女人就必须结婚嫁人，然后一辈子就养儿养夫，背朝黄土面朝天，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如果你愿意读书。”李西子真诚地看着这个普通的农村女孩，言辞恳切地说道：“只要你肯读书，只要你坚持自己的力量，你会看见不一样的世界。女人不是生来就该结婚生子的，外面的世界很广很广，它容得下不同的身影，只要你愿意！”

阿莲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起来，纯粹的笑容让她整个人都明媚起来，像吸饱了露水的鲜花一样，颤巍巍地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稚嫩的美。

“谢谢你，李西子，”这次轮到阿莲制止了李西子的话语，她反过来拉着李西子的手，她微笑着说，“谢谢你。”

一边继续笑着说，“你喜欢草莓味的糖吗？”

“喜，喜欢。”李西子一脸疑惑地回答到。

“那我下次也请你吃草莓味的糖，吃最好吃的草莓味。”阿莲轻轻放下相握的双手，轻轻地说：“你家住的远，你也赶紧回家吧，我会处理好的。”

“谢谢你。”

相握的双手放下，正如两人的身影，也愈来愈远，一人朝着西边，一人朝着东边，像两条相交的直线一样，离开了相交点，从今往后便越来越远了。

四

李西子像往常一样，收拾出厚厚的一叠书本资料往书包里面塞，正在她奋力和老旧的书包作斗争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李西子疑惑地看着这个在班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女生，她将一个红纸盒放在桌子上，上面醒目地印着“心心相印”，以及两个漫画的新婚小人，喜笑颜开。

“这是阿莲托我带给你的，啊，对了，她还说，祝你升学快乐。”

“啊，谢谢。”李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支吾了几句，看着带话的女生，最后还是硬生生憋出了一句，“麻烦你帮我带句话行吗，就说，谢谢你了。”

“没问题！”

攥着这个烫手的礼盒，李西子火急火燎地跑回家，躲着父母钻进自己的房间。她把纸盒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窗外的夕阳正好，带着温暖的橙黄充盈了这个小小的房间，柔软的阳光轻轻地拥抱着这个瘦小的身体，将最后一丝温柔传递出去。

她小心地拆开这个礼盒，盒子里赫然躺着几颗草莓味水果糖。

李西子擦了擦眼睛，准备将盒子重新封起来，却看见盒子底下有个诡异的突起，她奇怪地按了按，里面也不是空心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她只好沿着边缘将纸盒底部掀开，一枚折的小小的红色纸币正压在底下。

“啪嗒。”白色的纸盒里晕开一朵朵湿润的浪花，轻轻的呜咽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