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药前一直在写字，整个本子上都是你的名字” | 少年殇

贯穿脑海的声音

如迷雾深渊乍现的闪电

她伸手捂住

疯狂高歌的右耳

一·阳台魔音

洵江东畔的南华大学里，迎来了又一批新生。宜园七舍是一座女生宿舍楼，位于老校区东南角的槐树林北侧，这幢红瓦白墙的六层小楼起源自民国时期，墙壁上丛生着苍绿色藤蔓，呈现出一派神秘幽深的气息。

七舍414室的阳台上，一个身材纤瘦的短发女生准备取下晒好的睡衣，她发现在晾衣杆的尽头，还悬挂着一条月白色长裙。

“婧纹，这件裙子是你的吗？”她冲着房间里书桌前埋头背单词的室友喊道。

“嗯，秋云，麻烦你帮我取一下吧。”侯婧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翳。

最近很少见到侯婧纹独自走到阳台来洗漱，她每次都要挤在其他室友身后，显得非常内向和拘谨，仿佛在害怕着什么。

“喏，裙子给你，”谢秋云轻快地关上了门。

“秋云，你能在阳台陪我一会儿吗？”侯婧纹接过那件裙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我想洗洗头发。”

尽管有些意外，谢秋云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侯婧纹解开黑色发圈，将长发披散在肩上，看着水盆中渐渐蓄满的清水，用手指拨弄着那些清澈的水花。

“道德败坏的贱人。”一个非常粗鲁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真是恬不知耻。”

侯婧纹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小鹿，她慌张地捂住耳朵，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水盆。她失声喊叫着，想把那个声音赶出脑海。

清水在阳台上蔓延开来，站在一旁的谢秋云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婧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整个人瑟瑟发抖。

谢秋云感到很困惑，她只看到侯婧纹无缘无故地推翻了水盆，像精神崩溃一样叫喊着。

“秋云，帮帮我好不好，”婧纹语无伦次地抓着谢秋云的手，眼睛里泛着泪光，“我真的很怕。”

“婧纹，你先冷静一下，和我讲讲你听到的声音。”谢秋云将婧纹扶在下铺休息，然后擦干了阳台上的水。

“两周前，我去城南做了兼职家教……”侯婧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回忆着那个噩梦般的下午。

二·幻听者

从城南回学校要坐二十几站公交车，在漫长的路程上陪伴着侯婧纹的，通常都是一本原著小说。黄昏的光线铺在小车站里，一个穿着长风衣戴着口罩的男人倚在站牌下吸着烟，不时看一看手机屏幕。

她感到有种视线一直在默默地盯着自己，她感到如芒刺在背。她走上了公交车，选择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个男人也跟了上来，摇摇晃晃地坐在了倒数第二排。侯婧纹的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嘿嘿。”她听到了一声不怀好意的怪笑，像某种瓮声瓮气的鸟。

“谁？”侯婧纹仓皇地看着周围，而乘客们都一脸冷漠或疲惫地坐着，没有人理会她。

“侯婧纹，你会遭报应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一种冷峻的威胁气息。

“你到底是谁？”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小声质问着那个声音。

“你还记得许琰吗？”

侯婧纹的心里如同遭遇一记重拳，那份挣扎许久才深埋于心的记忆在一瞬间苏醒，她想起了那个面目俊秀的男生，以及他骤然的告别。

“我……我没有忘记过，”侯婧纹走火入魔一般喃喃自语着，“我有时候会梦到他，在我最深的噩梦里……”

“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害人精，一切都是因为你！”男人冰冷的声线像一柄利刃，切进她的心。

“我没有！”侯婧纹像触电了一样，整个人跳了起来，恼羞成怒地大声喊道。

原本安静的车厢顿时荡漾开一阵骚动，前排乘客回过头来看她，发出指指点点的动作。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眼前的景象仿佛万花筒一般，回忆中出现了那副英俊而狰狞的面孔，紧接着天旋地转起来，她定睛细看，前排带着口罩的男人正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小姑娘，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男人开口的声音很沧桑，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突然感到脸上一红。

车子刚好停靠在南苑桥车站，侯婧纹夺门而出，蹲在站台上抱着双腿，整个人还在发抖。

三·少年殇

“从那时候起，你就能听见骂你的声音？”谢秋云表情严肃地抱着双臂，看着床铺上的侯婧纹。

女生点了点头，从那次惊魂经历后，她就再也没去城南做家教，平时只要走到阳台上或者其他开放的、能被人看到的场所，她就会隐约听到那个阴冷的声音，用最怨毒的语句叱骂着自己。

“他一定在偷看我，还用摄像头拍我，他会把我的录像发到网络上，让我成为一个笑柄。”侯婧纹抱紧了床上的靠枕，眼睛里充满恐惧和无助。

“那个许琰，他是谁？”谢秋云斟酌了片刻，谨慎地问道。

侯婧纹的目光开始涣散，过了良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高二那年，侯婧纹被分到文科重点班，她满心想着未来，仿佛青春触手可及。许琰和自己告白的那天，是一个风和日煦的周五下午。

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了扶着单车等在路口的男生，他一直低着头。

“婧纹，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向来沉默寡言的许琰站在自己面前，眼睛里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两个人同班半年多，又同为英语课代表，说熟悉也算熟悉。许琰看起来很温和，也寡言少语，尽管有时候脾气有些犟，但总的来说人还不错，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就有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许琰，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侯婧纹考虑着措辞，“马上要高三了，我觉得精力都应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两个人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奔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人群在身边流转而过，仿佛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段无疾而终的情愫。

“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许琰的脸上闪现过一阵苍白的血色，他跨上单车仓皇而去，像个落荒的将军。

她感到隐隐的不安，许琰的样子有些反常，像带着某种绝望和悲伤的质感。然而她没有想到，意外竟然比明天来得还快。

第二天英语晨读，侯婧纹站在讲台上播放英语听力，她环顾着台下，发现许琰的座位空着。

班主任老师眼睛微红着，推开了教室的门，示意侯婧纹跟自己出来。

“婧纹，最近许琰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没有啊，郭老师。”她低着头不看班主任的眼睛，搓着自己的衣角。

“昨天晚上，他在家里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被母亲发现后送到了医院，现在还在抢救中。”郭老师看着眼前的女生，“他吃药前一直在写字，整个本子上都是你的名字。”

他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个本子，密密麻麻都是红色的名字——“侯婧纹”。

她感到全身被恐惧包裹着，没想到许琰表达感情的方式如此决绝和极端。

所幸的是，许琰被抢救回来了，但由于服用剂量过多，他必须接受长时间的住院治疗和观察。许琰的妈妈来到了学校，她求着郭老师和校方说说情，保留许琰的学籍，并说清了事情的缘由。

许琰的父亲是一个生意人，前几天遭遇破产，现在欠下累累外债，抛妻弃子躲到了外地，目前杳无音讯，受到突然的强烈刺激，许琰决定不再保留内心的真实想法，向暗恋已久的侯婧纹表白，然而表白被婉拒的打击，让原本自尊心就很强的他彻底崩溃，选择了吞药自杀。

“就当我是一个懦夫吧，我是一个不被爱的人。”那张纸的正面满满都是侯婧纹的名字，而反面只有这样一句话。

许琰休学后，侯婧纹的心态也受到强烈影响，在高考中发挥失常，勉强考上了远离家乡的南华大学。

尾声

宽敞明亮的校医院心理科咨询室里，韩医生给侯婧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在扶手椅上坐定，看着对面的女生。

“韩医生，你说我听到的声音，是一种偏执状态的表现？”侯婧纹有些迟疑地问。

“是的，你反复听到被辱骂的声音，”韩医生推了推眼镜，“根源在于你曾经遭遇的示爱经历，你对于异性出现的场景更加敏感，同时你的性格比较内向，你也更容易封闭自己的感受，不愿意将自己真实的想法暴露给别人。”

“那件事，其实也是因为我……”侯婧纹有些哽咽，她抽了一张纸擦了擦眼睛，“最近这些天，我已经不会听到那些声音了。”

“过去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会越来越好的。”韩医生关上手中的笔记本，拍拍侯婧纹的肩膀，“今天就到这里啦，我们下周见。”

“谢谢你，韩医生。”

他打开门示意谢秋云进来，“外面阳光难得不错，你们可以多走走。”

阳光如水银一般倾泻满地，两个女生挽着手沿着老校区的湖畔散步，平静如水的湖面上，有两只优雅的黑天鹅轻盈地荡开波澜。

前尘往事，在没入心湖的瞬间，也留下了伤痕与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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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说

偏执状态，在一定个性缺陷的基础上形成，多伴有长期持久的精神紧张，处于偏执状态的人，往往没有偏执狂那种系统性妄想，也没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的荒诞离奇妄想和人格衰退，可以说，偏执状态更加零散，更加隐秘，以一种持续的慢性形式产生心理作用。本故事改编自一则真实的心理咨询案例，患者被诊断为偏执状态。

故事中的女孩侯婧纹性格隐忍内敛，容易将过错归因到自己的身上，青春里的告白事件，让她对异性产生了心理抗拒，在长期的精神压力影响下，最终表现为外化的声音形式。处于偏执状态的人往往可以正常完成学习和工作，因而忽略及时就医咨询，错过介入干预的时机，因此，心理状态的调整和自我评估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