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不成熟的军队职业化,是满清八旗衰退的重要原因
19世纪以来,世界各国军队普遍开始职业化进程,如今的美、俄、英、法、德、日韩等军事强国,走的都是职业化的路子,我英勇人民解放军,也正在进行职业化改革。
但要说军队职业化的具体标准是什么?倒尚无标准答案,单从个体而言,意味着军人以此为终身职业;从总体而言,至少意味着能力专业化、队伍稳定化、保障优厚化,等等。
一致公认,现代军队职业化的源起,是十八世纪的普鲁士军队。
普鲁士军队
历史对比起来,总是很有意思,普鲁士是在1660年(顺治十年)独立时,此时满清八旗威名赫赫,刚刚入关16年,基本已完成全国统一,再过两年,就要迎来“千古一帝”康熙登基了。然而,当时光的车轮,再滚滚向前211年,到达公元1871年时,普鲁士打败丹麦、奥地利、法国,完成了德意志的统一,成为了欧洲五大强国、世界列强之一时。此时的八旗,早已不复当年,随着1865年蒙古铁帽子王僧格林沁,在山东曹州吴家店被小土匪杀害,苟延残喘的八旗,彻底地、毫无救药地垮了下去,“八旗子弟”四个字的含义,也成了败家子、窝囊废的代名词。
都是起步不凡的一盘好棋,其间不过211年,为什么普鲁士军队能够在辉煌中不断前进,影响世界各国军事发展如此深远,而八旗军队却如昙花一现,成为了软弱、无能、衰退的代名词?
勾冶认为,好的制度把坏人变好,坏的制度把好人变坏。
八旗军队剧照
八旗和普鲁士军队命运迥异的关键,就在于军事制度的影响。普鲁士的军事改革制度,尤其是职业化制度,令普鲁士军队冠绝欧洲,成为普鲁士雄图霸业的坚强支撑,也为日后德意志的崛起埋下伏笔。而八旗军事制度,虽有职业化的雏形,但明显不成熟,这种不成熟,奠定了清末悲剧性的命运。
八旗职业化的特征
八旗,即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八旗。
八旗
是努尔哈赤在奴隶制社会基础上建立的,在入关以前,八旗是军事、政治、生产集于一体的组织,打仗时上马打仗,不打仗时下马生产,军事指挥体制就是行政管理体制。皇太极时期,又增设了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但这种兵民一体的体制,不能算职业化军队。
1844年,八旗入关以后,为了保证政权的巩固和稳定,清王朝将入关的八旗军队一分为二,一部分成为驻守北京的禁旅,拱卫京畿安全;另一部分即位各战略要地的驻防八旗。
为了确保八旗专心务战,清王朝建立了完善的福利保障制度,规定所有八旗子弟,除了当兵外,不允许进行生产经营活动,所有八旗子弟一律吃皇粮,当兵的领月薪和岁米,家属有供养银,住房由朝廷保障,家里红白喜事朝廷都有赏银,从出生到死亡都由帝国买单。
驻防八旗
这样一来,驻京的禁旅和各地驻防八旗,职业化特征已十分明显,即:军人终身以从军为职业;包办一切、十分优厚的福利待遇制度,保证了军队的稳定;至于专业化特征,八旗的传统科目是骑射,但到同治中兴时期,奕䜣、奕譞改组神机营,开始分枪营、炮营、藤牌营进行专业化训练,各地驻防八旗请洋人教练枪炮,迈出了专业化的步伐。应该说,军队职业化应该具备的要素,满清八旗基本上都具备。
但为什么说,八旗军队的职业化,是不成熟的职业化?而且是满清八旗衰退的根源呢?请看后续分解。
一、片面突出包养,忽视军事效益,不能统筹经济、军事发展平衡。
刚入关时,八旗军队也就是20万人左右,加上家属子女,一共也就百万左右。顺治元年,“八旗前锋、护军、领催、甲兵, 每名月给饷银二两。匠役, 每名月给饷银一两。”同时,还有岁米、马乾草料等。对于军官,级别越高待遇越好,比普通士兵好出很多,有正俸、养廉银、心红纸张银等名目。当时,都统年俸银81.6两, 副都统为67.5两。且这个标准,后面不断在提高,各项保障也更加齐全。
到乾隆年间,福州驻防将军仅仅养廉银一项,就有1600两。住房问题,各地驻防八旗都划出地方,建立满城,和汉人隔绝,比如成都著名宽窄巷子,就是当时满城的组成部分,最底层的战士,至少也都能在福州、成都、西安、广州等大城市核心地段分个两房。家里有红白事,专门有赏银,称为“红白事银”。这样周全到位的全方位保障,本意是让八旗军队专心练兵备战,不为家庭生计担心。
八旗子弟
但进入和平建设时期,八旗人口必然要大幅增长,特别是不准生产经营的制度,导致了有一大批寄生阶层需要供养,而衣食无忧的保障,只能让八旗子弟养尊处优。以至于清朝中后期,国家财政收入的1/3,都要拿来供养八旗子弟。当国家财政被拖垮后,就渐渐出现了“八旗生计”问题,北京丐帮,竟然出现了王公贝勒等人物领头的“黄杆子”霸道乞丐,每逢春节、端午节假日上街乞讨。对于普通士兵,家里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不卖军粮、卖武器、卖盔甲。
八旗子弟时尚梯笼架鸟
本意是保障好八旗这个大清立国根本,结果拖垮了帝国的财政;为了让官兵专心练兵,不为生活担忧,最终却让官兵没了生计,卖武器卖盔甲。
二、作用定位出现偏差,军队建设方向偏离正轨,与专业化渐行渐远。
方向决定发展,方向如果错了,那么越努力越危险。
满清以少驭众,虽然口口声声喊着“满汉一体”,但实际上以百万人口,面对人口过亿的汉人,统治者心理没有忧患绝不可能。但满八旗人数少的现实,不可能轻易改变。
为了保证政权巩固,清朝历代皇帝逐渐统一思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让最可靠的满清八旗,来监视绿营、控制要害、震慑地方,逐步让八旗军队退出战斗第一线,让绿营军队当主力,这在康熙引以为傲的平三藩、收台湾等战争中,都已十分明显。
绿营兵
而各地驻防八旗,人数普遍不过几千人,有的甚至更少,雍正“隐然有虎豹在山之势”的概括很准确,面临民变匪乱、治安问题,八旗是远远站在幕后,冲在前方的还是绿营。
本来,战场是最佳的练兵场,和平时期如有匪乱民变,也必然能检验提高实战水平。然而,清王朝对八旗如此的功能定位,等于变向支持八旗兵抛弃本职,当监军做特务,直接促成了八旗兵在军不务军,开始奢侈享乐,以至于到晚清的健锐营“十人上马半数落,呲牙裂嘴腿骨折”。
训练
玩废了八旗军队,当看到绿营战斗力远胜八旗时,清王朝又开始感到恐惧,就着力排挤汉军将领、让旗人掌握绿营指挥权、降低绿营待遇,规定绿营兵由兵部直接管理,将官不能直接统领,而是到了要上战场时再分拨部队,这样一来,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平时号令不一,打起仗来必然是兵败如山倒。以至于整个鸦片战争,英国军队不超过2万人,却把昔日的大清帝国打得尊严全无。
为了江山永固,而让八旗形格势禁、监视震慑,离开了战斗第一线,间接使得八旗军队怠于练兵备战,逐渐脱离本职,沉迷享受特权,最终自毁了长城。
三、囿于祖宗成法,丧失多次改革机遇,禁锢的土壤结不出先进的果实。
航空安全管理领域,有一条金规玉律,就是每一起事故发生前,总会有数十次事故症候出现。这些症候就是安全预警,重视了、解决了,自然也就避免了灾难性后果出现。
万物通理,八旗军队的蜕化过程,同样出现了很多次问题症候,如果满清统治者重视了、解决了,能够学习普鲁士军队一样,真正地让八旗军队来一场系统、彻底的职业化改革,或许历史的轨迹又有所不同。
- 症候一:战备训练水平直线下降。
康雍乾在任内组织的战事中,早已发现八旗已非昨日八旗,备战打仗水平掉得太厉害,但大清帝国最优秀的三位帝王,都没有采取有效解决措施,更多的只是采取了说教和训斥,真正的问题,单靠教育必然无功,这样就把本来不是很难的问题,交给了子孙后代。
按说擎起改革大旗的雍正帝,火耗归公、摊丁入亩、改土归流等改革极富远见胆略,但面对祖宗定下来的旗人包养政策,却没有做根本性改革,不敢端了旗人的铁饭碗。
京西健锐营
乾隆虽说在香山脚下设立京西健锐营,把八旗子弟拉出繁华地段,专门训练云梯攻城,虽然短期内确实取得明显效果,对乾隆的“十全武功”颇有贡献,但这种改良,并非整体性改革,照样很快被包养政策腐蚀殆尽。
- 症候二:“八旗生计”问题出现。
早在康熙十九年,广州驻防旗人就因米价太贵,影响生计,而闹到巡抚衙门,要求巡抚衙门降低米价。到了乾隆年间,粮食价格增加了四倍左右,八旗生计问题就越加明显。
如果在这个时候,改掉祖宗不允许旗人经商生产的规矩,引导旗人生产经营,一时或许困难,但经过几十年摸索,也就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
但乾隆采取的方式,竟是为保住满八旗和蒙古八旗生计,而将另计档案人、八旗汉军等非满成分出旗。而本着老爹的思路,嘉庆皇帝更往前再走了一步,让八旗兵去挤占绿营的编制,把八旗中老弱无用的旗人安排到绿营吃皇粮。
八旗生计问题
这些做法,短暂的确实解决了八旗生计问题,然而却从根本上动摇了整个“八旗”“绿营”军队的战斗力,自毁长城,也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挖下了大坑。
- 症候三: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的严重教训。
既然内部的改革出现不了,外力的教训自然接踵而至,而外力介入之时,其实已经风雨飘摇。
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以及太平天国的革命,终于让统治者心有余悸,开始意识到不改不行。
于是在1861年1月11日,铁帽子王爱新觉罗·奕訢会同桂良、文祥上奏《通筹夷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企图推行洋务运动自强,进而保证江山永固、福祚永继。于是,李鸿章等办起了江南制造总局、福州船政局等,生产大炮、枪械、水雷、轮船等新式武器;各地陆续办起了天津水师学堂、广州鱼雷学堂、旅顺鱼雷学堂、江南陆军学堂、上海操炮学堂等一批军事学校;建立起了新式的海陆军,实力最强的北洋水师,当年《美国海军年鉴》排名全球第九。
甲午惨败
然而,这自强运动实质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并未丝毫触及封建政治制度,因此统治者目光短视、党派斗争、官僚作风等封建痼疾仍然涛声依旧,自然也就注定了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的惨败,延续200多年的大清王朝从此日薄西山。
勾冶综述:
八旗包养制度,让旗人终身以当兵为职业、保证优厚福利待遇、队伍保持高度稳定,这些确实有现代军队职业化的影子,对早期八旗军力提升,确有促进作用。然而,不考虑实际效益的包养,让国家财政不堪负重;只为政权巩固而让军队脱离主业的导向,让八旗军队建设偏离正轨;对于发展中出现的一个个问题症候,始终不敢正视,不能彻底解决,都充分说明,这场职业化的严重不成熟。这种不成熟,最终只能收获国破家亡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