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么跟你告别(5)
老娘住进养老院以后,我一直想跟家里的院子告别。
这是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院子。像村子里几百个院子一样普通。不同的是,这是属于我的院子,这里有我成长的印记。
跟一个院子告别,不仅仅需要勇气。
院子大约二百平方,本来五间正房的面积,家里盖了六间。原因是爷爷在盖房子之前把檩条截短了。檩条准备好几年后,家里批到宅基地。爷爷不知道几年的变化,村里房子变得宽大。原来的檩条只能盖小房子。房子就从五间变成六间了。
院子跟其他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区别,对我来讲,那里承载我半生的记忆。
早些年,院子的夏天是热闹的。
院子里生机勃勃。月季一簇簇开出玫红色花朵,梧桐树上会有蝉鸣。枣树结了细细密密的枣,鸡吃饱了憋红了脸抢着生蛋。
我们会在麦收后吃上新小麦饽饽和样子饼。地里农活多,白天的院子是安静的。我们需要去地里给春地瓜锄草,给春玉米施肥;麦茬玉米和地瓜需要赶在雨前雨后抢种;棉花需要喷药,修理。仿佛夏天的天长是为了给庄稼晒太阳,让人们多干活。
夜里,院子不再冷清。饭桌拉到院子,晚饭在院子里吃。吃饭时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大人们说的是明天去哪里干啥,我和哥哥还是打嘴仗,惹来娘的声声呵斥。
有一次老爸做的绿豆疙瘩汤,其实清汤寡水,只是白天干活太渴,一人两碗很快见了锅底。老爸忍不住得意,听见有人墙外经过,便大喊娘的名字,说:你都喝了三碗了!惹来我们的大笑和娘的嗔怒。
饭后我们能吃到井里的西瓜。西瓜是中午放进去的。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拴个筐,西瓜坐在筐里,在井水里浸泡。这是那时的天然“冰箱”。饭后老爸拉上绳子,西瓜带着井水上来。又甜又解渴。那时我还尿床,吃一块也尿。他们吃西瓜,我就在院子转圈或者干脆躲到屋里。后来,为了我,西瓜改成白天吃,省得我馋得转圈,也省了晒洗被褥。
吃完西瓜也会打牌,还是我们打牌爷爷观看。夏夜有星星也有蚊子,头一年的艾草辫在墙上挂着,爷爷取了点燃。艾草有特殊的香味,也有浓烈的烟。爷爷看着我们也看着艾草火堆。我们在烟雾缭绕的夜里打牌,欢乐驱散白天的劳累。
我家的电视是村里第二台。十四寸,黑白电视。夏天的夜里,老爸把电视搬出,新闻联播一开始,院子里就坐满人。记得电视剧《叶塞尼亚》是那时一起看的,配音演员说着古怪的普通话。邻居的奶奶,总是看着看着睡着,还会打着轻微的呼噜。
夏天的午后会有赊小鸡的叫声:“赊 _小 _鸡 _来……”一声过后,胡同里有“啾啾”的小鸡叫声。感觉声音团在一起,感觉小鸡拉着手转着圈地叫。
娘会起身开门,我们会跟出去看热闹。赊小鸡的人,头戴斗笠,小鸡用自行车带着,在两侧笼子里。鹅黄色的绒毛,黄色的嘴巴,粉红的爪子。赊小鸡的人,找一块阴凉,搬下笼子,拿出小鸡。邻居家的主妇也带着孩子出来赊小鸡。挑挑选选,各家自有各家的中意。那时钱少,赊小鸡可以秋后算账。
也会盼着夏天午后下一场透雨。午睡时一声闷雷,大雨倾盆。雨打梧桐,噼里啪啦却越睡越香。有时能睡一个下午。醒来还以为是早晨,缓缓神又接着睡,睡他个昏天黑地。
雨后,院子里会有“节流鬼”爬出。树下会有小孔,树枝一抠,节流鬼露出两个长腿。节流鬼就是蝉的幼虫,每个地方的叫法不同,威海叫“马拉猴”。有的地方根本不吃,我们那里却是上等佳肴。那年在泰州,听见树上阵阵蝉鸣,刘云却说没人吃那东西。
娘喜欢在夏天的早晨或者傍晚擀饼。早晚凉快,擀饼少流点汗水。我们在大门口的过道支起鏊子,娘擀饼,我翻饼。娘的手艺好,却不是个好老师。她脾气急,跟她学不了手艺。我翻饼的手艺是跟南面奶奶学的。奶奶脾气好,一次教会。我带着手艺回家,娘还大大吃惊。驾校教练教不会自己媳妇开车,这话应该有些道理。
我们长大后,老爸在院子里种花种菜。夏天的院子一片丰收景象。芸豆结得上搭下挂,黄瓜在半空打起秋千,茄子开始结果,淡紫色的花像薰衣草的紫。花盆里有红色白色粉色的花朵。
爷爷喜欢拿着蒲扇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乘凉。那时家里已没有农事,他们守着一个院子,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未完待续)
往期回顾:
后记:这篇文章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触碰。我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曾经的院子。每个院子里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们出走半生,经历不同,我们身后的院子为我们留守或者消失。用怎样一种方式跟院子告别,我们拿什么跟院子告别?相信你有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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