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娘的如棉时光

点击蓝字“时光如棉”一起走过如棉岁月

刚才,我问娘:我接你来荣成几天了?

娘想都没想说:十一天了。

这是这些年以来跟娘相处,最安稳最踏实的十一天。

刚来的三四天,娘有些局促。上下楼她宁愿拽着楼梯把手也不把手给我。每次都是我硬拉过她的手,然后她才放下拉住楼梯的手,跟我下楼。

她一直惦记着烫发。在养老院那天要去我没让。她感冒刚好,过节车多,我怕她有个闪失。来到后,第三天带她去烫发。那天荣成下着小雨,娘早早穿戴整齐,我们如约而至。我是不敢烫发的人,原因是耗时太长,心里发闷。娘在理发店整整五个小时,毫无倦意。我猜她一定怀揣美好在等待烫完的结果。

那天小雨下了一天,空气很凉。娘因为烫完头发,兴致勃勃。去时我怕路滑拉她的手,路稍微好走,她便把手抽回。对于牵手,娘还是不习惯。

第五天早晨,我躺着看书,娘端着一杯水递给我。我一时无语,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娘笑了,她比我还羞涩。

后来几天,我带她去海边,带她去超市,带她在院子里走步。我拉她的手时,她不再急着抽回。她的手在我手里,有些干,有些硬,还有因为脑血栓后遗症造成的常年冰凉。

其实,拉她的手我也不习惯。那个年代的我们,跟亲人拥抱、拉手几乎没有。那年在高密,上楼梯我拉她的手,她竟然拒绝。几乎躲闪着把手藏起。我与她的亲近,最多就是回到老家,睡在她身边,睡前和醒来后跟她聊聊天而已。

已经记不起最后一次拉她的手是什么时候。

娘来头一周,都是我做饭。让她等在沙发,做好饭叫她。可她坐不住,跟我后面问这问那。

一周后,她开始熬粥,把炒菜准备好,配料准备好,等我炒菜。我姐来时,我说我娘做的饭,我真是享福了。娘竟然噗嗤笑出声来。她说刚来哪里也不熟,不知道用哪个锅,不知道怎么用。

她突然一天什么都会用了。她说,我做饭她问了就记住了。她说这么多年没给我做饭吃了,今年冬天不容易在一起,她要让我享享福。

于是,这些天,我真享福了。

厨房地砖是白色,有我零星掉落的头发。娘每天都拖地,拖完了头发还在。我趁她不注意再去拖拖。她不喜欢擦拭灶台,她吃完饭,我去打扫。有一次她说地上啥也没有,你拖什么?我说有几根头发。她走过来,蹲下说没有头发啊!

眼泪一下出来。娘眼花得看不见头发了。

娘脾气不好,年轻时落下一身病痛。我总说她身体的毛病源于性格。等我了解了,我才知道她有很多无奈。她所在的年代有很多人和事她左右不了,奈何不得。不到20岁嫁入我家,20周岁生了我哥。她是家里老大,下面五个弟弟妹妹。小学三年文化,一辈子最远去过吉林。她的生命里有太多不如意,她最大的反抗就是发发暴脾气。可她的命运没有因此改变。她半生劳作,腰椎变形。

对于她的衰老,我比她自己还不能接受。

给她买的衣服,上身后前短后长。我让她挺直腰背,她用力挺,也没有直。可我记忆里她是最好看的娘啊。笔直的身板,白皙的皮肤,明亮的双眼皮大眼睛呢?

我提着一桶水走在前面,一会就落下她一大截。那个走路带风,我小跑着也跟不上的娘呢?

早晨她说炖冰糖苹果给我,等我闻到味道不对时,厨房里都是烟味。锅又干了。我怕她着急,没告诉她锅干了。我端出被烟烤黄的碗换了,端着苹果给她,说我尝了,真好吃。她摘下眼镜,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我吃,比她自己吃到还满足。

她这几天都在看书。

她不爱看电视,我写字看书时她就在沙发坐着。有时会在客厅走走。见她无聊,我让她在我一边坐着。给她一本书,让她慢慢看。开始她一天看一页,这几天越看越快,二百多页的书看一半了。我喜欢看她安静看书的样子:头发雪白,戴着老花镜,看完还用书签别着,听我的话从不用手指蘸唾沫翻书。

她读书时,我看她。她也像一本书。

她1947年生人,普通的农村孩子。她是家中老大,耕种都是好手。如常规长大嫁人,生育子女。逃荒要饭,跃进文革。有过失子之痛,有过骨肉分离。可她很少给我讲她的经历,仿佛那些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像她自嘲自己的暴脾气,不值一提。

我记不起多少次跟她提起,小时对我的冷漠。她默认,但从不解释。可现在我特别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在她身边,有久违的踏实。所谓的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我说想吃老家的猪皮冻了,她一下午做好。

我说想吃包子了,她几天包了两次。

还说给我做小时候生病才能吃到的“棋子”(一种用鸡蛋面粉糖油做成的点心)。

我发了那篇《蒸年糕》,她说买点糕面子,我给你蒸糕吃啊。于是,我老家买来糕面,接下来就可以看到我们娘俩在荣成蒸糕了。

冬天的最后一个月,我们在离家三百公理的荣成。我问娘:过年不回去想家吗?

娘说:跟你在一起,不想家。

娘啊,你不知道,因为你在,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过节没有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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