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生命馈赠你,也同样将你慢慢惩罚

生命馈赠你,也同样将你慢慢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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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黄河

伊沙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 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作眉檐

眺望 象个伟人

至少象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帐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

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功夫

黄河已经流远

在美国再忆钟品

伊沙

在佛蒙特创作中心

马夫瑞克工作楼前

一只小松鼠

窜上了高大的枫树

我想起了你

我想向世界

提供一个证明

即使在这个时代

也还是有人

在为没有做成诗人

而不安宁

而不快乐

那便是你

这听起来

仿佛冬天的童话

但此人间

哪有童话

事实是你在

二十五年前

就曾对我说过:

“我是享乐主义者

不会满足于做个

穷诗人……”

所以说起来

你是什么都想要啊

从凡夫俗子

从芸芸众生

我也就释怀了

一只小松鼠

从高大的枫树上

一跃而下

与我对望

小眼睛里

只有欣喜

没有恐惧

是你升入天堂的

灵魂

放下了

伊沙

看见雪山我没有放下

那处女一样的雪山

也没能让我放下

看见黄河我没有放下

天下黄河青海清了

也没能让我放下

放不下

放不下

塔尔寺里有一千盏

酥油灯的神圣

一名紫红大袍的藏僧

抡动着肌肉饱满的大臂

鼓声滚滚而来

震破我缺氧的

心以及灵魂

我还是放不下

只是——

当我结束了此次远行

回到家中

手中的圆珠笔

在笔记本里追踪着

这首诗的时候

一切都放下了

该放下的

和不该放下的

统统被我放下了

中国人的清明节

伊沙

也许是因为没有

站在上帝面前的习惯

我们也就不会

站在死者墓前

垂首默哀

念念有词

哦!这就是我们中国人

我不骄傲

但很自在

清明节这天

雨过天晴

我和我的家人

围坐在

庭院一般的

先祖的墓园里

就像在家庭的晚宴上

那样正常地说话

仿佛他们都还活着

听得见

并且以沉默作答

献上的供果

最后被孩子吃掉了

据说这会有福的

清明

对我们中国人来说

是用来郊游和踏青的

春天的节日

和漫山遍野的

鬼魂一起

白雪乌鸦

伊沙

北京,铁狮子坟的早晨

刚下过一夜的雪

我脚踏一片洁白

朝着校园深处行进

忽然间

扑楞楞几声响

一个飞行小队的乌鸦

落满我脚下航母的甲板

哦,白雪乌鸦

仿佛上帝的画作

让我搓着手

呵着热气

准备将它卷起来

带走

孤独的炸弹

伊沙

西昌国际诗歌周

昭觉活动中心

主题发言场

晴朗李寒在发言中

讲到阿赫玛托娃的

苦难命运

讲到她的第一任丈夫

古米廖夫以"反革命罪"

被枪毙的事

随后

一位着装现代的

彝族中学生

跳上台去

站姿扭曲

怒目圆睁

一腔怒火

喷泄而下:

"你们这些

面对人民的苦难

不能秉笔直书

伸张正义的

狗屁诗人

跑到小地方来

讲什么反革命"

我们全都傻了

不知所措

不知发生了什么

后来

当我们的中巴车

穿过县城离开时

看见那个中学生

独自一人

走在街头

余怒未消

直喘粗气

像一颗孤独的

行走的炸弹

性爱教育

伊沙

那是我们不多的

出门旅行中的一次

九年前 在青岛

那是属于爱情的夏天

海滩上的砂器和字迹

小饭馆里的鲜贝

非常便宜 记得

我们是住在一所

学校里 在夏季

它临时改成了旅店

那是我们共同的

爱看电影的夏天

一个晚上 我们

在录像厅里

坐到了天亮

一部介绍鱼类的片子

吸引了我们

使我们感到

震惊无比

那种鱼叫三文鱼

一种以一次

酣畅淋漓的交媾

为生命终结的

美艳之鱼

九年了

我们没有记住

它的美丽

只是难以忘记

这种残酷的结局

张常氏,我的保姆

伊沙

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

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从不向教授们低头

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闻名全校的张常氏

在我眼里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乡农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

带了四年

并命名为狗蛋

那个金发碧眼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随其母离开中国时

满口地道秦腔

满脸中国农民式的

朴实与狡黠

真是可爱极了

一年记住一张脸

伊沙

那人用獐头鼠目

来形容最为恰当

也最为简便

可这多少显得有点

不负责任

说了等于白说

因为你仍不晓得

他究竟长得如何

无论如何

过去的一年

在所有陌生人中

我只记住了这张脸

带着菜色 一张普通的

殡葬厂炉前工的脸

那一天 我推着

母亲的遗体向前

他挡住我的去路说

“给我,没你事儿了”

我把事先备好的一盒

三五塞给他

他毫无反应地收下

掉头推车而去

那个送走母亲的人

珍珠泉纪事

伊沙

珍珠泉是一个公共澡堂的名字

我小时候常去那里洗澡

印象中它的样子

是日本电影《望乡》中

妓院的样子

想起它

我还能想起一些旧事

印象最深的一件是

两个男人光着身子

在休息间里打架

那个场面

令当时只有十二岁

毛未长全的我

也感到难堪

该扭曲的扭曲了

该晃荡的晃荡着

动作多多

却收不到效果

场面实在难看

我目睹此景

曾暗自发誓

就算受了天大的侮辱

我也不能在澡堂里

和人打架

一定要打

那就穿好衣服再打

给壶口的邀约

张二棍

来过了,仿佛没来

——那山谷里的浪声,住了一辈子的人,都没听懂

离开了,仿佛还在

——天降的黄河,一把攥紧几千年,谁也逃不掉

这季节水小,人少。壶口,你若闲来无事

我邀你,在诗里诗外,陪我吼几声

白鹭

树春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

在我的想象中,在欲望的旁边——慢慢起飞

每一片羽毛都帮助它

轻,承载着轻。一个小小的,空荡荡的脑壳

(还轮不到我去嘲笑它)

无意义的鸣叫,无意义的———

带有温度的,耀眼的,唤醒柔软希望的白色

飞吧,落在任何你喜欢的地方

任何纤弱的枝条

在林间,落叶也不能增加你的重量

流水被你细细的双腿分开,又合拢

银子般的波纹,你不需要。你不需要

任何的赞美、羡慕,追寻的目光

但我怜悯你,如同自怜:在低头啄食的瞬间

生命馈赠你,也同样将你慢慢惩罚

寂静

沈慧琳

如神的默许。星星眷顾树林

月亮在枝丫间升起。虫鸣

止住了

林子的喧响

我靠在一棵香樟上,和树皮一起苍老

我寂静的脸孤独,缓缓朝向星空

一颗松籽滚落脚旁,细微的声响

弄疼了泥土。让我想起,这里的白天

也有飞鸟掠过林梢

有虫兽出没,有阳光给每一片树叶

受戒,参禅

夜晚的树林,秋虫寂寂,落叶无边

我说星星,星星就掉下来

我说月亮,月亮就伏在我左肩

秋天记事

哑鸣

满地烟头

秋天有很多烦恼

能不能把这些烦恼打包

像押送犯人一样

送去远方?

空气中有大量醉人的桂花香

所有的犯人

转身缓刑释放

情歌

薛省堂

我愿是一双被子,为你的夜晚铺就

我愿继续睡着你的美梦,当你清早离去

北风中的暖

杨拓夫

那个冬天阳光太少

体内又无柴火

最不缺的就是北风

灌满了湘西寸土

扯光了群山的树叶

衣裳又多了一道口子

怀化火车站是台鼓风机

呜呜的声音

一阵紧一阵

母子俩被风撕咬着

无处可去

实在太困了

我把冷当成了床

在冷里睡着了

梦见自己在老家烤火

烤得瑟瑟发抖

烤得风声四起

我醒来才发现

母亲的外套没了

盖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衣裳是我的被子

让我在风中入睡

她在原地跑步

身着单衣

她不停的跑、使劲儿跑

嘴唇还是冻紫了

没有人给母亲添衣裳

儿是她身上的肉

只要我暖和

她就不冷了

我上了大学

还让她为我挨冻

想起来就想揍自己

母亲走的太早

来不及给她递一杯水

而今、我的杯子

一杯满满的

供我独饮

一杯总是空空的

再也倒不进一滴孝心

我的菩萨不是诸神

是母亲

一半或另一半

康敏

这天空。我打开

只有一半。当我感性或理性

一半归于太阳,一半归于月亮

这世界。我看见

只有一半。当我醒来或睡去

一半是真,一半是梦

这生活。我过的

只有一半。当我进去或出来

一半囚禁在里面,一半流浪在外头

这灵魂。我拥有

只有一半。当我无我或自我

一半活着,一半已死亡

这故事。我听说

只是一半。当我质疑或相信

一半在寻找,一半在闪躲

忘记

程一身

这等待如此漫长;在等待中

等待者已经忘记了他在等待

这梦境如此清晰;在梦境里

做梦者已经忘记了他在做梦

这爱情如此完美;在爱情里

相爱者已经忘记了爱的存在

这孤独如此熟悉;在孤独里

孤独者已经忘记了他的孤独

这生活如此荒诞;在生活里

生活者已经忘记了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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