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云在天空勾勒风的轮廓
云在天空勾勒风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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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
袁文章
一粒与清香走失的莲子，匿名于晦暗
一节藕，揣细千缕情丝，问寻并蒂的入口
淤泥和瓦砾，同时让出道路
月亮放弃了圆满，在一根志愿作拐杖的树上开窍
失却方向感的木鱼，甩甩惰性，借一点香火
为菩萨，点亮泊在迷津的灯
春夜喜雨
袁文章
摸黑赶路。步履轻轻，轻得像蝶翅
滑过每一寸梦乡
动中有静。不着急，不鲁莽
以露珠的身份到达驻地，听候换防
不曾对话。但你一定见过它的另一种形象——
一朵花不加掩饰的微笑
一草一木合体的新装
倾听鸟鸣
袁文章
一群做早课的鸟，交替诵读新鲜的蓝
梵语带着小小的锯齿，让听觉
疼痛中带着快感
牵牛花缩回童话的脖子
凤尾竹梳理比兴的羽毛
连砖缝里的鸡冠，也摇落左迁的郁闷
正一正影子，向高处施礼
所有仿生的欲念，都无一例外地放弃噱头
借元音的鸟鸣，清理了一遍胸腔
送春归
袁文章
不胜酒力，酡红的石楠一派胡言
杏花村打烊，西厢月坠落于蝴蝶背上
难怪一缶谷雨醉倒四月，传世佳酿
浸泡着杜仲侠肝，枸杞义胆
和一绺高长侍宴请董庭兰的豪情
翌日，忍冬藤穿金甲戴银盔上马
走下绣楼，痴心柳絮飘啊飘，追过十里长亭
向一朵桃花赎罪
袁文章
真是作孽。我曾责怪她太轻佻
才招致恶意的风动手动脚。曾一度嫌弃
她失血时的多事与娇气。竟然疏忽了——
一朵桃花也是一位母亲，在开放的几天内
是需要避开雨水好好休息一番的
我甚至，单刀直入，狠心剖开某个夏日
忘了患痴呆症的桃子，柔软的心
只剩下内核，会更加依赖亲生骨肉
以便借一种外力延缓落地，继续留在枝头
垂垂老矣，我才丢弃迷乱与狂热
像一轮面红耳赤的落日，跪在地平线上
向一朵受难的桃花赎罪
大封丘
袁文章
大封丘过去很小——
勉强够一支狼毫誊抄高适的古风
曾有人酒醉时为之错披黄袍
下摆，垂到了汴梁城外
大封丘现在更小——
小到在一株忍冬上喊着痛开花
小到在一棵树莓上酿酒
小到无法在广告牌上镂出隆起的姓名
我的大封丘还将无限小下去
小过我不堪其重的心脏
小过一个缺少声母的音节
即使如此，她也不会丢下唯一的大
像父兄，静默于木匣
一捧松软的雪，吸尽世间高温的泪水
黄河险工
袁文章
煅不直命运。只能弯曲走下坡路
流淌于既定沟壑
父亲的心壁，终年响着涛声
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动荡的人世，镂空额头又淘尽心力
流沙淤塞肌理——眼花耳聋口吃
路过每个忌日，都会趔趄几步
作为支流，我幼年丧母
是父亲多年前遗留的一道险工
欲望翻过痛苦，抬出整版的冲积平原
逼得辽阔的父亲，狠狠心
搬起佝偻岁月，把我砌成悬河
母亲坟上的蒲公英
袁文章
再一次说到这苦命的远亲，不减敬慕之情
彼此早出了五服，却一直替我守孝，举幡招魂
何况，那位叫水珠的女子——我的母亲
已被寒夜打回原形，正依附着惺惺相惜的花朵
等待朝阳施粉，同塑金身
压低腹语，我合掌祈祷，久久不敢抬头
像坟头上的蒲公英，既贴近阴间，又眷顾人世
像一棵树那样活着
袁文章
站军姿，行军礼，肃军容
以军人的规格，碧绿地挺拔，深思
秋风渐寒。解散余生的时刻到了
甲叶碰撞的声音堪比风铃
彼此握别，把往事握出暖意，交付泥土
做一棵树多好，做个忠臣多好
即使户籍被标注为移民，即使十二道金牌追命
在问斩之前，来不及向回避的阳光谢恩
马
李栋
马累了也需要休息
更何况是水
此时瀑布为大雪所伤，鸟飞绝
惊涛无声，山崖耸立
像入定的佛陀，骑黄昏的马
嫁人就嫁苏东坡
那片云有雨
你一把酒，青天就靓出个美月
你一卧笔偏锋，就戏出个千秋翰墨
你一张嘴，东坡肉就香出了百米
你一不留神，千古风流就到了如今
和你对酒当歌多好
从早到晚和你说说话多好
累了我给你煮上月色三碟，桃花半斤
老了，就拉着你的手看倦鸟演义
朝云喊我妹妹
我就为饭桌上的她斟半盏红酒
我让儿子成一首诗，女儿成两阙词
让你修炼成一条纵情的鱼
拥着我漫游
磨刀石
唐刚
一把刀，经过你的打磨
变得锋利无比
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短
你和刀，仿佛一对生死冤家
千次万次，在与刀的厮磨中
你变得老态龙钟
而刀越来越瘦
瘦到风烛残年
一辈子的痛
只有磨刀人心里最明白
只有刀最清楚——
刀，磨走了你的生命
你，磨毁了刀的一生
一枝蔷薇的刹那
玉珍
世界打开了他的窗，光芒
拥挤着涌入，天亮得正是时候
我擦拭书桌昨夜的灰尘
白蔷薇认真望向我
它喝下的水撑开一朵蓓蕾
十分钟我没有说话，十五分钟
我没有说话，香樟树简朴而单纯
天花板闪烁着沉默
有人从窗外走过
一直有人从窗外走过
一枝手中的花朝向天窗
一朵花中的蕊朝向永恒
在资寿寺
王俊才
直奔药师殿，一头磕地
为我那病重的兄弟
二头磕地，再为我那病重的兄弟
三头磕地，还为我那病重的兄弟
我兄弟，七零后，病前放羊
因贫困，一直未娶
神，请赐我一剂良药
贴在人间的伤口上
你听：北风正吹过他身体的破屋子
暮色降临
我的祈祷十万火急
杜甫
黄灿然
他多么渺小，相对于他的诗歌；
他的生平捉襟见肘，像他的生活，
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褴褛的形象，
叫无忧者发愁，痛苦者坚强。
上天要他高尚，所以让他平凡，
他的日子像白米，每粒都是艰难。
汉语的灵魂要寻找恰当的载体，
而这个流亡者正是它安稳的家。
历史跟他相比，只是一段插曲；
战争若知道他，定会停止干戈；
痛苦，也要在他身上寻找深度。
上天赋予他不起眼的躯壳，
装着山川、风物、丧乱和爱，
让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老瑶，我又要去见你了
彭仁玲
我相信你在
就像相信
黎明会开一样
相信你，我才把自己空出来
才去走那条路
那条路，弯弯曲曲
那条路，如我一样空着
它在等我去填满
它伸着头颅，像遥望另一段路
勾勒
四自
云在天空勾勒风的轮廓
我在心底勾勒你的轮廓
云画的风飘逸 灵动
我画的你沉默 凝重
云伴着风蹁跹
风吹过云变幻形状
泼墨天空渲染江山
我忆着你感伤
你路过我混淆悲喜
凝露心底纷飞下冰雪
风走远
云兀自 汇聚疏散
你走远
我独个儿 低吟轻叹
云下的城因风不在
城中的我因你不在
格外冷清格外寂静
是谁？勾勒城市
灯
心饱含光明
是谁？勾勒夜晚
星
梦长出眼睛
又是谁？勾勒下
一瞬擦肩
一瞥遇见
这一世线索
你
我的惦念
戊戌春夜与儿玩搭积木游戏
张抱岩
穿梭林间，不厌其烦
怀揣油菜花和小路在深夜打水
月光不在，我小酌无用
避开车辆，到草丛中去
还未入夏，虫声未起，春天已使用四月有余
盘坐草地，摸索自己的胡渣
和儿子玩堆积木的游戏
推倒大森林，用假砖垒砌火柴盒子样的假楼
把从教科书里剪下来的狗拴在门前
放几个小泥块当做小路
只见他驾驶着小刀做成的推土机
嘟嘟嘟嘟，朝着有绿的地方碾压
他年纪尚小，却长着惊人的开发商的脸
长心
何袜皮
我做什么都没有长心
六岁前学过绘画
十岁后开始打鼓
两个月后
离开了红十字组织
我从不坚持到底
二十岁前放浪
三十岁后骄傲
只为了五十年后的入葬
我表扬自己
立刻又否定自己
也学会了，敷衍自己
因为我们，都是海滩上的沙堡
子夜就会被推倒
我时而想要一举成名
时而只求隐姓埋名
心软一阵，冷酷一时
我从不执着于今天之外、昨天的过去、明天的未来
我不刻意，也不勤奋
做什么都没有长心
只是，除了爱你这一件
雀
孙淮田
一只雀
又一只雀
在枝丫间跳动
自在、悠闲，以舞蹈者的姿态，在琴键上弹出音乐
仿佛一粒炭，一根火柴，点燃了
冰雪覆盖的松林，也仿佛
小小的心脏，带动了
白茫茫的无边
窗
李文武
你来时，世界为我开了一扇窗
你走时，世界为我关了一扇窗
这么些年，我就在窗的开关中活着
因为爱，而丧失了自我
当你把窗从墙上取下
十几平米的房间，就像一间牢房
把我紧紧关闭，看不见光，也摸不到黑
上坟
山西
腊月二十七，陪着父亲
爬上一座山，前去看望
他的父亲
同行的还有风，它们和我一样
每年都会看见一个男人，头发花白
跪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把灰烬
在坟头圈住几块石头，把祭品放进去
然后开始烧钱，大把大把的烧
大把大把的落泪
上香的时候，父亲总是
先带头跪下，磕头
我紧随其后，跪下，磕头
父亲磕几个，我也磕几个
整个过程我都瞪大眼睛看着
以便尽快学会，这个庄严的仪式
不知何时就会轮到我来当主角
我们
刘坤
我们，是在夏天就衰败的树叶
你踩着我，我踩着你
互不相让，却总是在
嘲笑别人的时候
被轻风刮走
看看吧，没有根的我们
给你一块土壤也无法生长
给你一片天空也不懂飞翔
五十年以后
衣米一
五十年以后
和土壤在一起
无名无派，天彻底黑了
五十年以后
置身于荒山野岭
想起五十年前的那个江湖
时而月黑风高时而风平浪静
五十年以后
不哭不笑不吵不闹
爱过的人，在另一个山岗
沉默得如我睡过的泥土一样
剪了翅膀的小鸡
薄小凉
母亲赊来一窝小鸡
毛线团儿一样，滚来滚去
母亲用捣碎的青菜沫拌小黄米喂养
它们一天一天长大
栅栏一天一天增高
等有一天关不住了
母亲会用剪子剪去它们的翅膀
只一点点儿
不疼
是的，我也是这样剪去你的翅膀
和高高翘起的尾巴
疼不，亲爱的
疼，是吧
嗯。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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