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方 | 赤脚琐记
江都 丁志方
丁志方先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海军部队服役,转业后在江都多个部门任职。爱好文字,常有短文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暮色炊烟》。
“打了春,赤脚奔”,小时候一到立春前后,就会听到大人们说这样的话。这似乎有点夸张,在我的印象中,真正的赤脚奔好像是在立夏之后。下了床边就赤脚,一年当中赤脚奔的日子可长着唻,从端午到中秋,前前后后大概有四五个月。
赤脚奔的感觉很爽,省事、凉快,没有负担,不受约束,水边泽国,荒滩土丘,哪儿都能去。溪流挡道嘛,不要紧,裤子一卷,说走就走;下地干活儿吧,旱地水田无所谓,一脚泥巴怎么的,到河边霍霍,两个脚搓搓,立马清清爽爽。
那个时候,男女老少都赤脚,谁要是有个例外,还真有点不习惯唻。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她那读过大学的小姑母,在城里给她买了一双塑料凉鞋,刚穿到学校那一天,同学们像看西洋景,一个个指指戳戳,叽叽喳喳,班主任老师也跟着起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笑她“前头卖生姜,后头卖鸭蛋”,羞得这个女生的脸,一直红到脖子,当场就把凉鞋脱下来塞到了书包里面,第二天,打死也不敢穿了,还是赤脚来到了学校。
赤脚奔的日子,也有人会趿个木屐,我们那里叫木趿子、脚板儿。脚板儿好玩,走起路来吧嗒吧嗒地响,一度我很羡慕。我有个同学,父亲是个箍桶匠,受家庭的影响,他的手工活儿一绝,自制的脚板儿后面还有一个跟,波波俏俏,于是我便三天两头缠着他给我也做了一双。刚到手那阵子,我感到很新鲜,天天套在脚上人前人后显摆,哪晓得前面的带子太硬了,是帆布做的,穿了没有几天,两只脚大拇指的边上都磨破了皮。赤脚,还是赤脚利索!就这样,新鲜了没有几天,脚板儿就提前退休了。
赤脚奔,奔多了这脚上也会受伤,一个夏天过来,捧起脚板看看,前后脚掌都是“麻子”,就跟那蜂窝似的,但摸上去一点感觉没有。夏天,农村的沟坎里面,会出现蛇的尸骨,白白的,长长的,一排排骨刺很渗人。听大人们说,被蛇刺戳了要用龙刺挑,龙在天上,到哪儿去找龙刺呢,因此,遇到了蛇的尸骨,孩子们个个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躲得了其一,躲不了其二,游泳、摸鱼、捉知了,一不小心脚下还是会被看不见的东西戳得血流不止。那时候,不少人脚上都会长刺窝,拨开来里面有一根根红丝丝,原先我以为刺窝是残留在肉里的刺演变而成的,直到最近才晓得,它的成因跟光脚板有关,可不是吗,长时间的赤脚奔,哪能百毒不侵?这刺窝我也长过几次,有人说刺窝要找专门人挑,彼时,街上确实有专门挑刺窝的,但我一次没有挑过,夏天一过就自愈了。
小时候的脚下尽管伤痕累累,但结实,有一点铁脚板的功夫,走到沙石瓦砾上好像也不要紧。小姑母家后面有一条沙石公路,来往的汽车很少,每年暑假我们过去玩的时候,都会赤着脚在公路上赛跑,一趟一趟,来来回回,从来没有过搁脚的感觉。
旧习难改,现在老了我还是喜欢赤脚,夏天只要不出门,都喜欢脱掉鞋子在室内来回走走。在光洁的地板砖溜达,舒服,比田野上安全多了,随便怎么走,不会长“麻子”,更不会长刺窝,但唯一的缺陷就是练不成铁脚板。有人说,脚下穴位多,经常踩踩鹅卵石等于按摩。前几年,装修新家的时候,我就特地在小院子里铺了一段鹅卵石游道,心想省得花钱按摩了,高兴了就上去踩踩。谁知道,第一次上去刚走了几步,就觉得生生的疼,再走,只能悬着劲轻起轻放,但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真是用进废退啊!当年硬棒棒的铁脚板,几十年不练,竟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这鹅卵石还能踩吗?我又念起儿时,儿时虽然野一点,但赤脚奔的勇气无所顾忌,想到那一段,浑身上下好像又来劲了,后来我又去踩了几回,痛的感觉还真的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