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酒醒断人肠
王文颖拎着硕大的还冒着香气的点心袋进了一楼大堂,此时已将近10点,门口的保安不知去了哪里,可能是看到没人进出,便溜开了。高挑的中庭灯光明亮,有一种穿透灵魂的俯视感,越发让人觉得自身的渺小。
左右的长廊空无一人,唯有稍显黯淡的灯光渐次排远,仿佛无数双偷窥的眼睛。王文颖并不害怕,她知道这栋楼的安全性,每一个转弯处都有摄像头,哪怕一只老鼠都逃不过监控的眼睛。
她有点羞涩,放轻脚步,一溜烟似的滑过空旷的大堂,电梯还停在七楼的位置,她将挂在肩头的挎包向后整理了一下,伸出左手按下上午键,连头都不敢转,怕身后的摄像头拍到她的脸。
她暗暗想着,明天物业经理肯定向办公室主任汇报,说昨晚有个女人拎着东西夜半去了局长办公室。办公室主任肯定又惊又怕,肯定会偷偷地去查监控,然后就知道自己来过。当然他不会明说,只会立即打电话给她,汇报最近局长的起居饮食,再开展自我批评说最近工作忙碌,对于局长多有疏忽,以后一定要加强管理,一定把局长照顾好,局长照顾好了,才有精力更好地开展全局工作,全局的工作人员才有更多发展机会,更好的精神面貌,为全市人民做更多贡献。只是不知道应该在哪方面加以改进,更好地照顾好局长的生活。
所谓的办公室主任,同时兼管后勤工作,那就是工作生活双手抓,双手都要硬,光把工作做好,当然有前途,但后勤工作也做好,前途可是无限大。他看到局长太太拎着东西来办公室,肯定是办公室工作不周,少买了些局长需要的东西,哪怕是降压药或者避孕套呢,办公室肯定要提前预备着的。
办公楼里灯火点点,颇有些凄清。除了七楼的办公室,没有什么人在加班。王文颖想着直接上去,不用打电话给徐达的秘书,也许秘书也休息了,徐达好不容易熬到正职,正是准备发光发热的时候,男人嘛,哪怕到了58岁,也是希望有一番成就的,如果不是被年龄限制,必须退休,他们大可以做到死前一刻的。
尤其是功成名就有点职位的,哪个愿意退休,谁不愿意多做点事,帮多点人,被更多的人感恩、记得,甚至怀念。人这一生不就是这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个个都想成就一番事业,干点轰轰烈烈的大事,哪怕遗臭万年呢,至少被人记得。
电梯缓缓上行,王文颖突然有点冷,电梯里的空调出风口“忽忽”地窜着冷风,仿佛一桶冰水由头浇下,突然间她的脚有点软,仿佛突然要感冒似的。好在电梯运行得快,电梯门打开时,她想大步跨出,却软软地提不起腿,冥冥之中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幸,王文颖有点不想出来,甚至想按到一楼,自己回家去。
王文颖被这突然念头吓到了,这是怎么了?她怕什么呢?难道还怕徐达不在办公室,自己白来一趟。她扯了扯嘴角,轻轻走出电梯,一转身,就到了紧闭的套间门口。她没有敲门,下意识地按下门把手,沉重的深咖色大门无声地打开。
服务员不在,秘书小古也不在,就连徐达的司机小陈也不在。狭长的外间办公室里除了灯光,什么都没有。王文颖轻笑了一下,觉得徐达就是体贴,全没有她领导的官僚,她们台长虽然只是处级干部,谱摆得跟省长似的,尤其是作为女台长,很是驭下有方,她不走,司机、秘书与服务员必须全程陪同,哪怕加班到半夜三晚呢,最好是整个楼层的工作人员全部加班,反正她不休息,别人就别想正常下班,哪怕加班到晚上11点也不成,非得等她累了,这才缓缓抬起头,一脸惊讶地说你们怎么还不下班,快走快走,注意身体啊!虚伪得要死。
个个同事背后都骂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投诉是没用的,人家可是为了革命工作。
人到中年,多数人的内心会有所觉醒,不愿意加班加点,最好是正常上下班,额外的工作,哪怕有加班费也不愿意接受,除非是被生活条件所困,谁愿意将全部精力都投到工作里去,全没有个人生活呢。
可王文颖的台长不但是个女的,还是一位47岁的女领导,一位结婚三年就离异,没有孩子的女领导,那何止是工作上的拼命三郎,简直就是一个女魔头,反正她来电视台五年,不少主持人与记者都改行了。
后来过了8年,电视台迎来全行业的萎缩低迷,当年的高工资高奖励全没有了,除了正常工资能够保证,几乎没有任何奖金,那些离开电视台的前同事个个赞美遇到了女领导,如果不是她,说不定自己还在电视台苦熬,哪有现在的风光与高福利。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遇到一个好领导是福是祸,遇到一个神憎鬼厌的领导是你另一道人生风景的良好开始。
王文颖一直没有离开电视台,因为她大学毕业就做这一行,她所有的风光与朋友,几乎都是电视台给的。不管电视行业是光是衰,她誓与其共存亡。
有几次调动的机会,但她想着自己过了四十岁了,再进新行业,一切重头开始,除了主持、采访、写稿子,其他的,她真的不想再去学,算了,反正有稳定收入,有稳定的家庭,还要有什么奢求。
日子就这样无风无浪地滑过去,但总有些夜晚,她望着身侧酣睡的徐达,有若有若无的惆怅将她浸染,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她想要每一天都不同,都有些变化,或者说,有点惊喜,哪怕是惊吓呢,偶尔有之,才是生活。
可是日子就是这样,除了儿子读小学时与同学打闹摔断了右臂住院,望着步步紧跟,一脸紧张的班主任,王文颖与徐达都没有过多责备,本来就是小男生间的互相追逐,自己儿子在人家身后追,自己不小心滑倒,怎么能怪老师,更不能怪那个男同学,虽然那个男同学的家长也吓得不轻,但很幸运的,遇到的是王文颖与徐达,反正对方拎了个果篮,问候了两次,儿子出了院正常上学就是,谁也没有拿自己是新闻从业人员或者公务员的身份咄咄逼人的要求学校道歉、赔偿,要求换班主任,要求学生家长负责什么的。
班主任几次感谢,说自己幸运,遇到的是明事理又大气的家长,有一个班主任就很不幸,遇到一个强势的家长,自己家孩子上课打瞌睡,老师正好点到孩子名,那孩子一吓,惊醒后想站起来,没站稳,摔倒时碰到了头,划出了血,这下好,那家长扯着横幅在学校门口闹,到底是老师辞职走人,学校赔钱了事。
自从独生子女越来越多,家长对孩子的疼爱每每升级,听闻这些闹事的家长,王文颖不接受,至少自己遇到了绝不会这样做,但是别人这样做,她也不会批评,反正会与其保持距离,不敢发生过多联系就是。
王文颖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在徐达办公室门口的秘书办公桌上,轻轻抚了下头发,将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捋顺,又将衣服整理了一下,这才扯出个微笑,想着推开紧闭的房门,想着端坐在大班台后的徐达吃惊又欣喜的表情。
她将右手轻轻搭在镀金的门把手上,一用力,那紧闭的房门轻轻扯开了一条缝,有旖旎的呻吟传来,瞬间弥漫了王文颖的脑海,她的耳朵仿佛被巨大的海浪冲击,有一霎那,她听不清声音,腿脚与手臂发软,仿佛陷进巨大的无底的漩涡里,每一处都是柔软的沙,一旦陷进去,就变成坚硬的石,她不断沉沦进去,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想哭、想叫,想转身逃避,但她去动弹不得,除了满眼的泪与周身的抖,一点理智与清醒的念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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