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瘟神》――记1946年石佛寺村霍乱疫情
1946年6月末,沉甸甸的麦穗弯腰卸下绿装,香瓜地里的凤仙花群蜂萦绕,辽河畔七星山下石佛寺村,迎来了本年的第一个收成。
“八·一五”日本鬼子投降,“九·三胜利节”过去了大半年,饱受欺凌压迫的老百姓已经不必再为交“出荷粮”东躲西藏。自从1945年秋天刚打完场,八路军回民支队驻扎在石佛寺村,乱世中,难得的安宁,村民隐隐约约有了盼头,但不知什么原因,刚过完年,八路军越过辽河,向北走了,这是1893年以来,左大人(左宝贵将军)兴修石佛寺村辽河大堤的清军之后,村民遇到的最好的队伍,八路军从不欺负老百姓,只可惜他们呆的时间太短太短。八路军走了,村中孙淑之等十几位年青人也找不到了,这些村里的棒小伙儿,是不是跟八路军走了?让人既忧又喜。
石佛寺村庙宇渡口旧址示意图(部分)
八路军回民支队刚走,国民政府委派的“建军”三十余人驻扎村里,把持辽河渡口,打着的旗号是来剿灭“共匪八路军”的,舞舞扎扎,漂亮话说得天花乱坠。“建军”里有不少村民认识,甚至剥了皮都能认出瓤儿,他们是胡子,不过是重新换了一副马甲,摇身一变,得到官方授予的行头转正了。他们带头的叫“红字儿”,也称“靠天红”,是烧杀掠夺、作恶多端的胡子头。
村里的老百姓搬不走。家家户户轮流派饭纳贡,如若不从,非打既骂,胡子时不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就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有能耐。
看着三十多个胡子,好酒好肉的在村东头辽河渡口吃着喝着,村民牙根咬得嘎巴嘎巴响。八路军走得越远,胡子似乎觉得越安全,越舒坦。成天喝酒,划拳,嘴里还念道着工作口决“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高梁米饭。”
奉法大道(即沈阳至法库)穿村而过,本来,十多家大车店生意刚有些起色,胡子一来,又完蛋了。
大户人家长袖善舞,普通老百姓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殊不知,又一场灾难悄然降临。
石佛寺村交通示意图(民国时期地图局部)
最初,一村民,上吐下泄,一天不下十余次,直至便血毙命。不久,又有村民得病,症状相同,很快殒命。
几天之内,村民一口接一口死去,得病长则五六天,短则早晨发病,下午离世。一家一家,一户一户,披麻戴孝,哀嚎一片,最初还有棺材入殓,能举行一个简单的葬礼,后来,东二爷染了火力拉,顾不得开阳榜,乡亲已经不敢上前了。更后期,死去的乡亲无人敢去送葬,丧家用爬犁将罹难家人遗体裹上席子,拉到七星山上,草草埋葬。情况不见好转,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全村笼罩在阴深恐怖气氛之中,有懂的,说这是“火力拉”瘟疫(即:霍乱),人们束手无策,避之唯恐不及。
石佛寺村村长李雷生(伪满时期文献)
老村长李雷生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早起背着手在村中胡同里,来回踱步。相传,村长在村南胡同遇一白胡子老头儿……,云云。依村中一位长者今天口述历史,其中不乏迷信色彩。总之,当时石佛寺村作出了一项重大决策:送瘟神。
家家用黄裱纸,上写天地灵神之位,准备五个馒头,放在大门外,有村民用秫秸和纸扎成小推车,路线由村南小东关和小道沟向北走,路过每家门口,各家的人怀抱牌位,拿着供馒头,跟着队伍走,路过的每家每户,必须出人。主事的口里念念有词,村民们大声喊着“送瘟神喽!送瘟神喽!”敲锣打鼓继续招呼着新的村民加入。
沈阳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石佛寺村大井沿儿(依石佛寺村某清代文献,古井建成时间大于400年)
石佛寺村的家家户户,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结成长长的队伍,汇集到村北辽河岸边龙王庙旁(今石佛寺提水站渠首东)。送瘟神由石佛寺村长李雷生主持,大致说些祈祷之词,祈求瘟神赶紧离开村子,然后焚黄裱纸,行礼,惶恐不安的村民呼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最后,将小推车等抛入辽河,算正式把瘟神送走了。
说来也巧,此次疫情,自1946年阳历6月末开始,送瘟神不久,自行消退。事后统计,石佛寺全村共有五十余口乡亲罹难,张家四口、冯家四口,还有邓、刘、王、娄、赵、焦、夏、甘、白等家族成员感染霍乱,另外有在石佛寺村投亲的外村人吴姓、范姓感染霍乱遇难。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1946年石佛寺村霍乱传染爆发的呢?
今天看来,很容易想到的日军遗存病源说。随着近代日军侵华档案昭然揭世,日军侵华令人发指的细菌战事实,广为知晓。1946年石佛寺村霍乱大爆发,让人很容易产生联想,是否与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布撒病源体有关?
从霍乱暴发的时间看,根据确认,石佛寺村霍乱暴发时间为1946年阳历6月末,不到一个月时间,疫情止。在日本战败投降之后,间隔有近一年时间。查阅相关文献,1946年同期,法库县、沈阳铁西区、沈阳北的依路村,均爆发过霍乱疫情,并非孤立,但截止目前,没有证据支撑此说。
石佛寺村白台子俯瞰辽河南岸龙王庙旧址(石佛寺村龙王庙庙舍一间)
根据霍乱传染病特点,山民与亲历者交流,大家倾向认为:
1946年,石佛寺村霍乱疫情爆发,起源于个别村民不良行为,而后苍蝇成为霍乱细菌主要传播媒介,当时,家家户户食物无纱窗扣罩防蝇避蝇设施,厨房和厕所卫生不比今日,情形利于苍蝇传播病源,污染后的食物人无法察觉;先逝者丧葬“坐夜”习俗加剧传染;病人呕吐和排泄物处置不当为苍蝇又提供大量病源,造成疫情大规模爆发。
彼时,村民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科学认知局限,甚至认为香瓜带的毒,以至于立秋之后,大量香瓜还烂在地里,不敢食用。
另外,村中医疗卫生条件也相对落后,只有“先生(中医)”简单治疗,没有科学防疫,无法有效控制疫情,这些客观原因叠加造成50余口乡亲罹难。
当然,村民丧葬风俗中喷洒的白酒,高度白酒酒精含量接近于医用酒精;处理尸体布洒白灰;处理呕吐物等布洒小灰(草木灰)。这些在消杀过程中,前人采用的土办法,在物资匮乏年代,有一定防疫效果。除了今天评为市级文物“大井沿儿”的古井,石佛寺村饮用水源还有十余口井,根据罹难乡亲居住分布,与饮水井没有逻辑关联,由此认为,石佛寺村此次霍乱疫情爆发并非水源污染。
1948年11月初,八路军又回到了石佛寺村,短暂驻留,办学办报扫盲,听说“送瘟神”等事情他们笑了,告诉村民这些是“迷信”,自此,村中普通女童有了名字,而且能与男孩平等入校学习,普通村民文盲率开始降低,逐渐接触科学知识。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此次送瘟神之跪,旧称七星山历史记忆“第二跪”,
与伪满年间,驱胡子搬救兵,石佛寺村长马俊山忍辱下跪救村民,和1948年中央军追悼会,石佛寺村村民立而不跪,李雷生村长与军官对打,国民党驻军枪口下的石佛寺村村民,并称“三次下跪”。
石佛寺村辽河渡口旧址,今石佛二村村东灌渠桥东北80米左右
善为师,恶也为师,村中多位长者,念念不忘将亲历的历史存留。七十五年弹指一挥间,七星山山民幸得乡亲信赖,草写拙文,谨此悼念1946年七星山下石佛寺村50余口霍乱疫情罹难乡亲。
2020年又遇疫情,中华民族,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科学防控,山河无恙,举世瞩目,借以此文致敬最美的逆行人。
2021年7月
本文部分参考文献:
[1]八路军回民支队副支队长马庆功 《回忆我在沈北一段的剿匪情况》1987年6月29日广州 记录整理:苏石苍 梁奎君;
[2]石佛寺村籍八路军烈士孙淑芝 家属口述;
[3]原马门子党支部书记《阎维藩的回忆录》1987年6月16日记录整理人:金玉纯 李明厚;
[4]1946年石佛寺村籍感染霍乱幸存者JSQ口述;
[5]环七星山地区村民口述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