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政确实欣赏黛玉的才情,却不会选她当儿媳妇
当红楼被解读为宫斗宅斗、三角言情,便谣言四起。当然,这些谣言多半是捧黛毁钗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黛玉的悲剧是由宝钗一手策划的,如果不是宝钗用阴谋手段,黛玉才是宝玉的良配,他们能天长地久地幸福着。
在这些谣言中,有一种声音,说贾政心中的天平偏向黛玉,其证据就是贾政明确表示过欣赏黛玉的才情。
第七十六回,黛玉和湘云联诗,说到“凹晶馆”和“凸碧山庄”的命名,黛玉说:
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她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
在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贾政对宝玉所题的匾额都非常满意,也第一次见识了宝玉的才情。这样看来,贾政欣赏宝玉的才情,同时欣赏黛玉的才情,把两个同样有才的人配成一对,似乎非常有道理。
然而,得出这样的结论,完全忽略了贾政对于男女执有不同的价值观。也就是说,他欣赏黛玉的才情,不代表她愿意让黛玉做宝玉的妻子。事实恰恰相反,他越欣赏黛玉的才情,越不会选择黛玉做儿媳妇。
“女子无才便有德”,不仅是李守中的价值观,更是贾政的价值观。
第四回,黛玉进贾府之后,作者随即就介绍了贾政的大儿媳李纨:
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刻意把流传甚广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改了一个字,改成“女子无才便有德”。这一字之差,意义深远,“无才便有德”,反之则是“有才便无德”。贾政娶李纨为长媳,作者曹雪芹先生又刻意描述李纨的无才之德,说明这不仅是李纨之父李守中的价值观,更是贾政的价值观。
另外,在搬进大观园前后,贾府的姑娘们都是交给李纨照管的,这也说明,从贾母到贾政,都欣赏李纨的“无才便有德”,也愿意姑娘们都成为像李纨一样无才有德之人。
所以,黛玉进贾府,“问姊妹们读何书”时,贾母是这样回答的:“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贾府姑娘们读书,为的是“认得两个字”,不当睁眼瞎,当家理事时能看懂帐本就够了。
这也是贾府四春都不擅长诗词的原因,贾府从来没有刻意培养过,也不注重。
有李纨这个标杆,可知贾政选择儿媳妇的标准是什么。所以,黛玉越有才,越把才华在贾政面前体现出来,贾政越不会选择她。
贾政对黛玉才华的欣赏,等同于对故事中人物的欣赏。
那么,贾政对黛玉才华的欣赏,是不是出自真心?当然是真的,前提是这姑娘不是自家的,是别人家的,是像故事中的人物一样,可以茶余饭后拿来谈论的。
很多男人,有一个共通的地方:欣赏外面那些风情女人,却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有风情;喜欢谈论别人的妻子女儿,却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女儿被别人谈论。
贾政喜欢附庸风雅,而风雅的话题中必定少不了女人。第七十八回,作者通过“老学士闲征姽婳词”,详细描述了长期沉迷于风雅的贾政,到底在干些什么。
这一回,因为“奉恩旨,着察核前代以来,应加褒奖而遗落未经奏请各项人等,无论僧尼、乞丐与女妇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汇送履历至礼部,备请恩奖”,朝中风雅之人便有了新话题,“大家听见这新闻,所以都要作一首《姽婳词》,以志其忠义。”
那么,这个被他们拿来当话题的是什么人?书中明写,“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余好武,因选了许多美女,日习武事”,这个被称为“姽婳将军”的林四娘,便是恒王所选的众多美女其中一个。在名分上,她既不是恒王的妻,也不是恒王的妾,只是恒王的娱乐工具,“每公余辄开宴连日,令众美女习战斗功拔之事”,其作用有如陪贾政风雅的清客,就是陪主子开心的。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成为男人的谈资,反之,大家闺秀是不能被人这样议论的。所以,当宝玉说起把黛玉等人的诗传出去了,黛玉、探春等人都怪他胡闹:“你真真胡闹,且别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不但姑娘们写的诗不能传出去给男人们看,就连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丫头的名字,都不能被外面的男人们提及:“若是打发个女人来,素日知道的还罢了,偏生前儿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她们带来,岂不清白!”丫头们的名字被小子们提起,都有污清白,何况是黛玉这样的大家闺秀呢?
这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无才不会被人提及,更不会被人惦记,可以藏在深闺相夫教子。于是,古代男人的生活中,有两类泾渭分明的女人:一类是帮他们安定后院的女人,她们正经得无趣,比如贾政的正妻王夫人,还有活成“槁木死灰”的李纨;另一类就是给他们的业余生活带来无限趣味的女人,比如林四娘。
所以,以贾政的价值观,他绝不会为唯一的儿子贾宝玉娶黛玉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当妻子,他只会找一个李纨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