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靠窗的角落同以往一般，我拿着数学书慢慢地踱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时，铃声刚好响完。今天的天空如昨日一般——万里无云，这样教室不免有些昏暗，因为大家都不愿被太阳晒到，紧紧地拉着窗帘。我瞟了眼最后一排那个角落，那里有一缕阳光。昏暗的教室里唯一的一缕。她依然如我昨日看到的那般，把窗帘拉开了一丝缝隙，小心翼翼地让阳光铺在脸上。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在心中叫她“光”。虽然教这个班数学已经有一年多了，可我直到前几天才注意到这个另类的女孩。因为她实在是太普通了，我们的学生时代总会有几个这样子的同学。成绩中等，长相一般，性格内向，存在感低。她脸有点黑，大概是晒多了太阳的缘故。而手又是白白嫩嫩的，显得十分违和。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可她的齐刘海总会遮住一些，非但没突显她的漂亮眼睛，还让她看起来有几分阴沉。但她在阳光下不一样，这时的她美极了，阳光洒在她的刘海上，有时还有几道彩色的光。还有15分下课，她的脸暗了下来，看来太阳跑到楼顶去了。她又变得呆呆的，低下头不知在看什么，厚厚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看着这样的她，我有些失落，教室彻底的暗下来了。2.我与运动好几个老师都在打羽毛球，瞧着天气不错，我摸了摸肚子上面的软肉，犹豫了会儿，还是跟着小袁一起去了。还没到操场，小袁就笑嘻嘻地说：“好晒啊，小白你今天坚持打几个小时就能摆脱那些绰号啦！”我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想到办公室里那些女老师老吐槽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比她们还白的事情。我也很是无奈。跨步走向那群晒得眯起眼的老师，刚想大喊一声“我和小袁也来了”，就被以眼尖闻名全校的刘秃头看见了。果然，他下一秒就嘿嘿笑了几声，尖着声音说：“嘿！小白和小袁来了啊！小白要黑化变成小黑了吗？嘿嘿……”说完就朝我们俩跑来，他带了个头，接着那些老师们就又开始聊“小白的美白秘方”这个话题了。“小白啊，你是得多晒晒太阳啊，不然连女朋友都找不到啊！”“是啊！小白，你这皮肤，我们都不敢和你拍照……”“……”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我黑着脸闭上刚张开的嘴巴，冷冷地看着刘秃头，若不是他带头叫我小白、小白鱼之类的，我也不至于变成这样，现在全校师生都以为我姓“白”，都叫我“小白”“白老师”，天哪！所幸这个插曲很快就凭我高超的球技而被他们暂时抛在脑后。对此，我很满意。可是，当我尽情地挥洒我的汗水时，那个早就被踢出局的刘秃头的声音又响起了。“嘿！小白鱼，你啥时候这么厉害啦？！我记得你之前可是个菜鸡啊！”只见他坐在树下，咧着嘴笑，眼睛已然成了一条缝，那秃了一半的脑袋在破碎的阳光下尤其显眼。听到这个我差点连球拍都打了出去，深呼吸……不气不气，以我这么多次的经验，沉默加白眼是对付他的最好方法。好吧，他又让我想起了我在这个学校发生的最尴尬的事。我从小就很少运动，再加上遗传了我爸小白脸样的皮肤，我自然特别白，白到……发光。想来，学生时代无论转到哪个班都被评为“班花”与这个有不小的关系。以至于大学交的女朋友都是因为这个分手。幸好刘秃头不知道这些，不然我就完了。刚来这个学校时，我确实想多运动，变得强壮一点，拥有小麦色皮肤。可是，我永远记得前年的这个时候，我初来乍到，为了避免出现以前的那些绰号，每次他们打球我都积极参加，虽然我球技很差，但他们都认同我的一颗运动心。觉得我是个积极向上的五好青年，直至刘秃头的出现。当时我硬拉着小袁和我一起去打羽毛球，记得她当时摩擦着光着的手臂对我说：“于老师，就你这球技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第一局就被淘汰了吧？”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后来，我的确没有被踢出局，只是当时阳光很刺眼，我眯着眼睛竟拿拍子拍到了一个泛光的脑袋！咳咳……没错，就是刘秃头的脑袋。幸好是被网拍到了，没什么事儿，他好像也吓了一跳，摸着秃头坐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后来，他就盯上我了，有一次我教的一个班考了年级倒数第一，被扣了几百块钱。他乐了好几天，时不时地数一数他的几百块奖金，又跟办公室里其他年轻老师吹嘘他多年教学的经验。还有一次，下很大的雨，我刚撑伞走到校门口就被刘秃头看到了，偏偏那个时候，雨就停了。然后他就到处跟人说我会保养，就连新生典礼，他去台上发言，都要扯上几句“瞧你们黑的跟碳一样，再瞧瞧我们的小白同志”，总之我就是说个三天三夜，也数不完他的劣行。也是自打了刘秃头的脑袋之后我就再没参加过什么运动了。但过年回家，还是会和表姐她们练习练习，她们可都是老手，就这样球技提高了不少。遗憾的是皮肤还是没有晒成小麦色。打完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离刘秃头很远的树下，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打。突然听到一声口哨，转头去看，原来是高二723的体育课。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跑步了，我看着队伍中那个瘦弱的女孩。她微昂着头，阳光洒满整张脸，显得她本来过于尖的下巴增添了几分柔和，她的厚刘海被风吹散，露出了那比脸稍白一些的额头，更露出了她那双尤其漂亮的眼睛。阳光下的她，很美，可惜，只有我知道。跑了两圈之后，他们就解散了。有的学生结伴打球，也有的吵闹嬉戏，你追我赶。而她却慢慢地走到楼梯下面的角落里坐了下来。角落——我很难看到的地方。往身后瞥了一眼，没人注意到我。很好，于是我悄悄地站了起来，能看到脑袋了，继而又踮起脚尖。她一贯的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太阳直直地照着她，阳光过于毒辣，她微眯着眼睛，时不时地用手揉一揉。“嘿！小白鱼！你这么猥琐干嘛呢？看啥呢？让我也瞧瞧……”我被吓了一跳，踮起的脚尖猛地落到地面，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刘秃……”刘秃头眯了眯鼠眼，我赶忙改口：“刘老师，您吓我一跳！”刘秃头朝我点了点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看了眼我方才看的地方，奈何身高不够，学我踮脚尖，毛都没看到。嘟囔道：“看哪个学生啊，这个班数学那么差，你就是望穿了眼，这次月考也得是倒数这个数，嘿嘿……”说些他比了个“一”的手势。我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了。3.阳光晚上颇为无聊，又看了一遍《何以笙箫默》这本小说，看到“you are my sunshine”时，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阳光下的侧影，如此美丽，如此令人感到惊艳。而在那美丽与惊艳中却也感觉到一丝无奈与执着。大抵人类都抵不住神秘的诱惑吧！“光”总让我想起儿时看到的一幅插画——《没有手的女孩》。那是一个穿着无袖连衣裙的小女孩儿，她昂着头站在葡萄藤下，似乎是想吃那上面的葡萄，明知吃不到，可她还是固执的昂着头。而她也给了我这种感觉，固执的令人心疼。明知正午的阳光和温暖无关，却固执的不肯闭眼。看完这一章后，我赶忙拿起红笔看昨天小考的试卷，不出意料，仍旧有大半的人没及格，100分以上的人也就两三个。看着试卷上的名字，不知是无聊还是怎么的，我竟一张一张的翻，猜着她的名字。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带有光，因而我竟觉得没有一个名字适合她。想来魔怔了，毕竟少有女孩会起这种名字。我夹着一沓试卷踩着铃声走进教室，一个男生突然冲了进来，推得我早三秒滑到了讲台上。我凭借着唯一显得可靠的身高，拿着那一沓试卷拍了两下他的脑袋吼到:“那么急干什么！快到座位上去！”看着汗水从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滑落，我咬了咬牙加了句:“难怪教室老有一股汗臭味。”班上的同学都笑了起来，刚刚安静下来的教室又复喧嚣。那个男生嘿嘿笑了几声就坐了下来，仍是气喘吁吁，看来打篮球打的很开心。顺手把沾了点汗水的试卷放在讲台上，我看了眼皱巴巴的座位表，还是决定一个一个的发，正好好好认识班上的学生。我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这次小考考的惨不忍睹，上一百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今天我要一个一个的发，你们也好好好聊聊自己的好成绩。”其实我从不这样，因为有点脸盲，记不住几个人。以前还总把我那大学女友看成我室友的女友。为此，她还和我吵过好几次架。试卷发了大半，终于发到了她的，“刘影”很中性的名字，却正好与“光”相反，不，应该是共生。有光就会有影子，有影子就会有光，缺一不可。她从明亮的角落走上了讲台，我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以至于许多年后，忘记了她的模样，却还记得她带着阳光走向我时，那紧抿的嘴唇，微皱的眉头，那不快的神情。像是一只被吵醒的猫。看着试卷上面的数字，原来她的数学成绩还可以。4.一天下午，许是他老婆这个月少收了他几百块钱的缘故，刘秃头心情很好，一个人缩在桌子上边哼小曲边看着试卷。我心想，这可是个好机会，难得他心情这么好，便站起身蹭到他旁边，低声道:“老刘，我问你个事儿啊！”，他头也没抬，撇了下嘴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憋着一口气还是问了:“就是我教的723班，不是数学一直不好嘛！所以我打算把那些成绩中等的同学提一下，多辅导辅导他们……你不是也教他们物理嘛！他们物理就很不错，果然不愧是你啊！”哼！拍拍马屁，准管用。果然，他又就他的教学方法开始第九遍演讲了，在我的数次眼神暗示下，才扯回正题。刘秃头挑了一下他那稀疏的眉毛，哼了一声:“可不是！小白鱼，你咋啦？莫非你还想让他们也考个数学年级第一？别做梦了……”我不停地点头，及时对他的话给予肯定，又说道:“就是前几个月才注意到的，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偏科比较严重，但你教的物理倒是特别好，听说年前还在物理竞赛中得了个一等奖呢！”虽然，刘秃头的得意之色挡都挡不住了，可我还是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他放下了红笔，说:“你说刘影啊，她就是英语太差了，又是这种闷葫芦，你给她辅导？只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来不及了。之前小袁也想给她补英语来着，可一点起效都没有，再说她要上的是本地大学，这个分数可以了……”后来他说了什么我也没注意听了，补课的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5.尾声在高考前的十几天，我与他们的感情日益深厚，而那些老师知道我要调职了也像模像样地给我提前办了个欢送会，说是得赶在学生毕业之前。当然，他们办的party，钱却是我出的，白感动一场。而刘秃头那十多天倒也没怎么嘲讽我，还每天送一瓶鲜奶给我。算他有良心，三年的革命友谊还是有点重量的。我虽惊讶，但牛奶还是每天按时喝完了的。后来，在小袁的“好心”提醒下，我终于知道了他的意图。一天早上，小袁拿着外卖走进办公室，恰好看到我把牛奶一口喝完，之后办公室的女老师就集体喝牛奶了，聊天时还说“看来还是牛奶喝的少了”“大人诚不欺我”“小白的美白秘方啊必须得靠谱”之类的，我也试图解释说是刘秃头给我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喝过牛奶，可看到刘秃头那幸灾乐祸的神情，好像在说“你觉得凭咱俩的关系她们会信？”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天可怜见！都要离开了，还出了这档子事儿。高考前一周，我上着我的，也是他们的最后一堂课。我特意提前五秒进教室，用这多出来的五秒回忆了一下这三年的时光，内心不由得有些许不舍。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女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在发光！我又用五分钟的时间跟他们聊了会儿天顺便道别，接着便用剩下的四十分钟讲了三个高考难题。下课铃响了，我拖了五秒钟，用四秒扫视了全班同学，余下的一秒看了她一眼。几天后，我就走了。离开了这个给了我诸多欢乐的城市。此后的许多年，提起这个城市，我的嘴角都是扬起的。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确实如此，而我又不单单如此，我是因为这段记忆。临行前，我问刘秃头:“你为啥老跟我过不去？难道是因为我那一拍？”他眯着眼睛立马回道:“当然不是！”在我期待的目光下，他笑着说:“因为你很逗。”顿时，边上的人都“噗”地笑出声来，我气的不行，啪地关上车门，开车走了。多年后，我偶然途经这个城市，顺道过来看了看。刘秃头早已被调走，校门口的那颗梧桐树也不见了踪迹，好在，小袁还在那里。她笑得灿烂，一如初见。我们一起躺在草坪上，聊了许久，直至太阳没入山头。“你肯定不知道老刘还有个大女儿，我也是前几年才知道的。”“听你的语气是我们学校的？”“可不是，就是你之前带的那个班呢！叫刘影……老刘的前妻，你应该听说过吧！当年我刚来时，还到学校来闹过事呢！听说精神有点不太好。难怪那孩子成了这个样子，父母整天吵架，她夹在中间当她的出气筒，之后离婚了女儿就判给女方了，因为女方经济能力强些。好几年之后他才听说前妻总把女儿关在房里不让她出门，连学习都是请的家教。打了官司才把女儿的抚养权要回来呢！”“……后来呢？”我感觉喉咙涩涩的，大概是因为没喝水。“后来？后来你都知道了啊！至于你走之后，我就没太关注这些了，只是听说那女孩考了个本地的大学，基本上一辈子就扎根在这座城市了。”……我虽知道老刘所在的学校，也有他的微信，但却并未联系他，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大雨唰唰的掉，不断地模糊车窗。恍惚间，想起学生时代看过的一句话:旅行的人，从不会有他喜欢的地方，如果有，他会选择留下。哪能没有喜欢的地方呢？只是有些人啊！生来就属于远方，生来就是要流浪的。途经喜欢的地方，他会选择停留一段时间，但他永远不会停下脚步。或许多年后，他又会回想起那些错过的风景，回想起那个叫“影”却跟着光的女孩，回想起曾经的悸动与惊艳。漆黑的夜幕下，我独自驶向被雾蒙住的远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侧影，她微眯着眼睛，用手揉了揉，又继续眯着眼睛直视着太阳，同向日葵一般的执着。烈阳下的她很美，幸好，只有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