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嫂子的一挂鞭
小时候,深陷于没有亲姐妹的孤单之中,我特别渴望有一个姐姐或妹妹。
我们家邻居有一个朝族小女孩金子,比我小两三岁的样子。她妈妈因病常常卧床,她于是每天顶着一只鸡窝出门玩儿。寒假里,我每天早上怀揣一把木梳在金子家门口守株待兔,她一出来我就手疾眼快一把薅住她,然后耐心地把她头上的鸡窝梳成两根辫子。她不喜欢我给她梳头,于是我俩的关系就变成了猫和耗子的关系。她出门前,总是贼头贼脑察看一番,然而每次都被我逮个正着。
我还尝试给我弟弟梳小辫儿,把我平时舍不得扎的粉红绸子扎在他短短的头发上,给他洗脸后抹上雪花膏,再扑上香粉,妄图把他变成我妹妹。
那时候我还不知我母亲已经为我安排了胜似亲姐妹的姐妹,就是我嫂子和我弟妹,人生的伏笔有时来得太迂回了。
单说我嫂子小莎。她比我小两岁,所以是小嫂子。
小嫂子貌美如花,冰雪聪明,伶牙俐齿,自己说一开口就是一挂鞭,放完拉倒。牙齿又白又齐的人往往都能说会道——越是富足的越要被加倍给予,这点不能不说很气人。
我们家含上大学时放假一回来,小嫂子就在电话里放了一挂鞭:“恪含你几点到家?大舅妈请你吃饭!想吃点啥?”
大学生娃还是小学生娃时,吃过大舅妈做的糖醋排骨和红烧肉后回到家,叭嗒着小嘴,两眼放着光,却又叹着气道:“唉,我小哥真幸福啊,人家妈妈做的饭菜真好吃!”
我听了,一时惭愧得无地自容。我母亲活着时就对小嫂子的菜赞不绝口口:“小莎的小手儿真快,那锅里菜扒拉扒拉就可好吃了。”
饭店订在“福成肥牛”。小嫂子有事耽搁一会儿,我们先到的七口人团团围坐。小嫂子的儿子没放假,回不来。我哥穿得多,房间里热,想要脱了外套只穿背心,一时犹豫不决:“小莎来了不得说我不文明么?”服务员却一壁鼓励:“在雅间里没事的呀,只要您舒服就好嘛!”到最后,我哥也没敢把外套脱下来,只解开了扣子。
小嫂子来了,春风满面:“都点什么了?多点点儿!红酒给我们也来点儿。”
一时吃得人仰马翻,都顾不得说话,把着自己的小火锅一通猛涮。
小嫂子环顾四下:“咱们吃得真干净。掸子这么爱吃肉啊?大娘再给你点点儿肉。服务员,麻烦再加一盘一斤牛,一盘手擀面!”
一斤牛就是一斤牛肉,另赠一小盘牛肉片,仍是吃得每只盘子都片甲不留。八口人投箸抚肚,人人红光满面——吃得太尽兴了。
饭毕小嫂子意犹未尽,非拉着我和恪含去欧亚商都。一上了二楼女装区,恪含就跟在身后替我们拎包,小嫂子目光炯炯猎人巡山般扫过排排姹紫嫣红的衣架:“我们发绩效奖了,你和恪含相中啥了?我全都给买!”
我鼓励小嫂子买浅色的,她人一点儿也不犟,特别能听进去劝,马上乖乖去试:奶白、冰蓝、浅绿、淡粉......然后不由分说找了件上衣往我身上套:“快,你也试试,肯定能穿!”
小嫂子把两只小细腿套进一条奶白烟管长裤里,站到镜子前,回头问恪含:“大舅妈穿行不?显胖不?”
恪含点头:“不错。”又低声道:“大舅妈的腿可真长。”
导购员笑得合不拢嘴,给小嫂子写单据:“不再挑点啥啦?穿着效果可真好!”
小嫂子又要拉着恪含去男装区,他说这里没有他现在喜欢的牌子专柜,小嫂子遂一头扎进丽丽家,抓起一件奶白羽绒夹克就套到我身上:“这件羽绒服我原价一千三刚买的,现在打折了,一年得穿四五个月羽绒服呢,买了!”
我不肯要。她就连推带搡不让我脱下来:“又好看又实用,嫂子给你买还不要?我们发绩效奖了,好几万呢。我平时几乎不逛街,逛了就买一堆,够穿老长时间的了。穿吧,现在不穿等老了再穿啊?”
导购小姐一听,现出讶异:“什么什么?是嫂子非要给小姑子买?这嫂子也太好了!”
小嫂子一听更来劲了:“必须买,多好看呀!质量这么好。开票吧。恪含去给大舅妈刷卡。密码我告诉你,快去。”
我拗不过小嫂子的一挂鞭,只好认输。
她推走了恪含,又从衣架上找出一件白底粉红花棒球衫:“这件也好看。那件羽绒服天热了不能穿了。这件你过几天去北戴河正好穿!小姐姐,这件也请给我们包着吧!”
我好说歹说不让小嫂子买,因为已经有了一件小碎花的棒球衫了,已经有了太多的衣服了,不想让小嫂子多花钱。
两个导购员围着我赞不绝口:“你太有福气了,这嫂子可真好呀,上哪儿找去?这么大方给买衣服,我们还真没见过。”
我故意慢声拉语杜撰道:“呃,对小姑子好是应该的。这是小嫂子,比我还小好几岁呢。前一个嫂子因为对我不好,我让我哥跟她离了。”
小嫂子听了,一挂鞭可没放起来,受了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