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 | 教师张义炜：老师的一半是母亲
张义炜老师（右三）和孩子们
很长一段时间里，张义炜都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
尽管为了儿子能有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她在怀孕时就通过努力学习，从农村学校考入了城市学校，但最终儿子的成长还是偏离了她的预期。
“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有点后天自闭。”
那时的张义炜已经教了十年的书，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会因为教育不当而造成性格缺陷。为了弄清楚儿子的教育具体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张义炜重新以一个学生的姿态，开始研究家庭教育，学习如何当好一个母亲。
深入学习后，她发现自己一直秉承的教育理念都是错的。原先，张义炜想着，只要自己努力工作，站稳脚跟，孩子暂时交给父母带，等孩子上学了，再以老师的身份悉心教导，可不想，儿子竟然因为父母陪伴时间太少而日渐自闭。
“任何时候，家庭教育才是根本，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不过是枝叶，根本上得到滋养，枝叶才能繁茂。”
找到问题的根源后，她开始一下班就赶回家，陪孩子聊天，给他讲故事；一放假就带着儿子出去玩，或参加亲子类活动，让他多接触外面的世界。
张义炜的努力没有白费，经过两年时间的陪伴和引导，儿子渐渐变得开朗、乐观且自信。
在他五岁那年的生日晚餐上，他第一次张口喊了他干爹，他干爹听后，直接哭了。在场所有人都十分感慨，这个趋向于自闭的小孩终于张开了怀抱开始拥抱这个世界。
而最欣慰的人，莫过于张义炜。在母亲的这条道路上，她失败过，但庆幸的是，她及时找到了正确的路。
“当父母，真的是需要学习的。”张义炜笑着说，“我是一个老师，我的教育触觉相对敏感，所以我能准确发现教育中的问题并找到解决方法，但大部分父母做不到这点。所以，他们需要不断学习。而我们身为学校教育者，就需要给他们提供学习的机会，促进他们学习。”
如今，张义炜的儿子（右） 已经成长为一个积极开朗、爱好广泛的阳光少年
2018年，张义炜调职到攀枝花仁和思源实验学校，彼时，这所学校刚刚落地成功，就像一张崭新的白纸，等待着老师们挥动画笔。
张义炜非常激动。她早就听说，校长罗勇是攀枝花市著名的家庭教育专家。在此之前，好学、爱钻研的她脑子里就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家校共育活动方案，却因为学校的诸多限制，很多有意思的活动都未能开展。如今来到思源学校，想必一切都将会不一样。
果然，第一次教师大会上，罗校长的一席话，就让张义炜觉得，思源学校将提供给自己一个更加广阔的平台。
他说，“一所学校办学效率的高低与家长的理解支持程度成正相关。很多家长不是不重视家庭教育，而是不知道如何有效开展家庭教育。当学校把系统的、科学的、有效的、接地气的育儿方法分享给家长时，不仅仅是提升了家长的教育水平，学校教育也获得了强大的支撑力量。”
开学后不久，学校就在罗校长的带领下，面向家长，拟订了一个三年教学计划，开始系统开展家庭教育讲座，指导家长搞好家庭教育，班级里则实行家长授课制，家长们以“讲师”的身份交流育儿心得、经验得失，共同进步提高。
此外，学校建立了班级、年级、校级家长委员会，对关乎学校发展、学生切身利益的重大事项，分层召开“家委会”，达成共识，做出决策，推进学校工作顺利开展。
面对学校渐趋成熟完善的家校共育体系，张义炜开始思考，如何在自己的小班级里更深入地开展亲子活动。此前堆积在她脑海里的那些创意一个个蹦出来，她认真梳理，最后选定了“一元钱生存挑战计划”。
计划敲定，张义炜鼓起勇气给罗校长发了一条信息。第二天，罗校长叫住她，提出了他的意见：活动要带学生外出，风险很大，需要通过策划将风险降到最低，这个活动才有操作的可能性。
性格内敛的张义炜以为自己的提议被否决了，瞬间沮丧起来。罗校长见状赶紧解释，“我很开心思源有你这样的老师，明白孩子不能死读书，明白他们不是在教室里成长的，而是在舞台上、活动中成长的。别气馁，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他的话给我打了一针兴奋剂。”张义炜笑着说，“得到肯定和鼓舞后，我一回去就开始打磨活动计划，更好地发挥家长的作用，大大降低了活动风险，于是计划很快就得到了认可。”
在“一元钱生存挑战”活动中，张义炜将全班50名孩子分成十个小队，每个孩子必须有一名家长陪同，但活动中家长不能干涉孩子。
然后，她买来小包面巾纸，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需要想办法将这些面巾纸卖出去，每包按市场价卖一元钱，赚取的钱扣除成本后，剩下的就是孩子们下午的餐食费，如果还有剩余，便会以学生的名义支持公益。活动前，她给孩子们做了“安全须知”讲解，比如常见的拐骗方法、被拐骗后的求救等。
“我希望通过这个活动，让孩子们暂时离开父母的庇护，进入社会，挑战自我，尝试自我生存，学会团队合作，同时，家长也能通过孩子们跟陌生人相处的过程，更好地认识孩子。”张义炜说。
最终，活动效果非常好，孩子们积极性很高，点子也很多，有人通过才艺表演吸引顾客，有人则主动为路人提供帮助。几个平时内向寡言的孩子为了完成任务也主动与陌生人沟通。活动下来，所有孩子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和成功的喜悦。这让张义炜内心十分欣慰。
“罗校长致力于将仁和思源实验学校打造成一所规范的、有温度的、有生命力的家长学校。我很愿意也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块合格的基石。”张义炜对记者说。
作为攀枝花市读书会推广员之一，张义炜经常会邀请家长和孩子们一起参加“这里仁和·知时节读书会”，分享一些有趣有用的书籍，比如亲子类、教育类、生活类的，有时还会请家长和孩子自愿表演节目。她希望通过这样的形式，制造更多的亲子时光，让家长和孩子都能学到一点东西。
活动范围很小，有时也就十几个人，坚持下来的家长也不多，但张义炜并不介意，“能影响一个算一个。”她说。
姚女士是为数不多一直坚持跟着张义炜参加读书会的家长之一。她是全职妈妈，平时跟儿子相处的时间很多，但因为本身性格比较火爆，所以跟孩子之间的矛盾也不少，甚至孩子宁愿住校也不愿回家，因为回家“经常挨妈妈的打”。
每次读书会，张义炜都会给姚女士推荐一些教育心理类的书籍，也会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跟她“吐槽”一下养育孩子的辛苦，然后互相鼓励。姚女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转变，她说话开始注意降低语调，抛弃了打麻将，爱上了插花和古筝。
她的儿子在日记本里这样写道，“我的妈妈变得温柔了一点，也很少打我了，我很开心。”
“这个孩子在学校乖了很多，不会动不动跟同学打架了。”张义炜接着说，“你看，家庭教育哪怕发生一点点的转变，都可能在孩子身上引发巨大的化学反应。”
一元钱生存挑战活动中，学生正在向路人出售商品
打破“问题班级”魔咒
然而，就是这个班级，在张义炜刚接手时，却是出了名的“不好管”。
仁和思源学校的前身是一所村镇中心校，学校校址被占用后，在仁和区东风小学校内借校上课7年多，后来，这批学生转入仁和思源实验学校就读。
张义炜接手的就是其中一个班，并且是最“有名”的一个，因为在她之前，这个班已经换了六个班主任，传言“纪律很差，学生学习状态不好，家长也不配合老师工作”。
接手这个“问题班级”第一年，张义炜从来没有在工作日回过家，和校长一样，都住在学校里，为了在学生出现任何情况的时候，她都能第一时间出现。
开学不久，学校便提出了“早跑、晨读、午唱、暮省”的学生修炼“四部曲”。
“暮省”是学生每日修炼的最后一环，也是班主任了解孩子的一个重要方式。班级利用每天晚自习前的5～10分钟，开展暮省活动，学生静默2～3分钟，回忆当日的学习生活，反思所得所失，思考明日又当如何，然后，用文字将它记录下来。
张义炜在“暮省日记”的基础上，又推出“班级悄悄话信箱”，以便学生可以在匿名的情况下更加坦然地表达自己。为此，她还在私底下记熟了每一个学生的笔迹。
通过信箱，张义炜更加了解每一个孩子的内心，并解决了很多问题。
比如，有男生写信说他偷喝了家里爸爸珍藏的白酒，上课都头晕。张义炜知道后打电话“教育”了家长一番，在家长保证不会责骂孩子后，又“蹲下身”以调皮的口吻跟学生讲述自己曾经因为喝白酒差点进医院的故事，以此告诫学生，未成年不可以饮酒。
还有一个孩子每次来学校都会肚子疼，家长带去医院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他们生气地断定孩子肯定是因为不想上学而装病，好几次要动手教训。后来，这个孩子写了一封悄悄话，张义炜才知道，原来他认为同学们都在排斥他，每次一想到这里就会肚子疼。张义炜得知后，努力调解，最终化解了误会，孩子肚子疼的毛病也因此消失了。孩子的父母也在这个事情中得到教训，开始反思自己对孩子的不信任。
每天，张义炜都期待着在悄悄话信箱里发现新的信件，因为，每多一封悄悄话，就意味着她能多解决一个班级里的问题，也能跟孩子们的距离更近一点。
除了“暮省日记”和“班级悄悄话信箱”，“心灵导师制”也是加深教师与学生连接的重要方式。“心灵导师”是思源学校实行“学生思想工作全员责任制”的产物，即学生与教师遵循双向选择的原则结对，教师负责对结对学生进行特别关注，及时了解学生学习、生活、思想动态，在必要时，可以不定时召开家长沟通会，确保学生身心健康成长。
在这个过程中，张义炜遭遇的“问题”就更多了，比如“8分男”林峰（化名）。
这是一个让所有科任老师头疼的存在。之所以人称“8分男”，是因为在一次考试中，他的数学考了1分，语文3分，英语4分，常年稳居全校倒数第一。
张义炜也早就在班级里对他特别留意了，她发现，林峰性格不算孤僻，但几乎没有朋友，独来独往，而且从来不交作业。她苦口婆心地劝过几次后，不见丝毫作用。
但是，经历过自己孩子的事情，张义炜认为，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是应该被放弃的，所有得不到解决的问题，一定是还没有发现真正的原因。
她多次联系林峰的父母，希望从家庭入手找到解决办法。通过聊天，她得知林峰的父母没有读过多少书，常年在外打工，林峰从小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父母不管，老师也不管，便导致了他现在的情况。
找到问题所在后，张义炜不再逼着林峰读书交作业，开始更多地关注他的生活状态。没事的时候，她就跑到林峰身边，捏捏他的肚子，薅一下他的头发，夸一句“肉嘟嘟的，真可爱。”
一段时间过去，张义炜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总能在不远处看到林峰的身影。而他的学习成绩也开始缓慢进步，上课不再睡觉，作业按时交，第一次考过30分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给他鼓掌。那次家长会，张义炜还说服了林峰的爸爸参加，会上，她没有像之前的班主任一样批评林峰，而是表扬了他。
此后每个星期，张义炜都能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小零食，有时候是一块糖，有时候是一小包饼干，她知道，这是林峰给她的。
她忍不住问林峰：“你为什么自己不吃，总给我吃啊？”
十岁的林峰回答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好，你就是我的另一个妈妈。”
听见林峰的回答，张义炜哭了，因为欣慰，更多的还有心疼。“这大概就是罗校长的用意吧，让思源学校的所有老师都成为心灵导师，去温暖每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
就这样，凭着一股子韧劲和不懈努力，张义炜终于打破了“问题班级”的“魔咒”。当初那些令人闻之色变的“问题孩子”们，也早已不再是问题，他们逐渐养成了良好的品行，学业成绩也提升上来。
张义炜和她的孩子们。这个曾经的“问题班级”早已脱胎换骨
五年级时，一位家长找到张义炜，将一把戒尺递到她手里——
“张老师，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一头黑发，没想到，这才过去一年多时间，您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为了这帮孩子，您辛苦了。这把戒尺送给您，今后，我孩子就托付给您了，您随便管教。”
一把戒尺，一句“随便管教”，让张义炜内心滚烫。家长交给自己的，何止是一把戒尺，更是一份肯定，一份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尊重。
这件事情同样深深打动了罗校长，他在这把戒尺上看到了更大的意义。
于是，2019年9月30日，仁和思源实验学校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我把戒尺交给您·家庭希望托付您”戒尺转赠仪式。那一天，家长们手捧戒尺，向老师深深鞠躬，当着所有孩子的面，将一把把戒尺郑重地交付在老师们的手中。
但张义炜知道，没有老师会真的对着学生举起这把沉甸甸的戒尺。
她说，“早在老师们踏入这所学校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已经存在了另一把无形的戒尺，它不是用来鞭策学生的，而是用来鞭策老师自己的。这把戒尺是爱，是责任，是教好学生的信心，更是让学校、学生和家庭三位一体更加和谐美好的信念。”
戒尺转赠仪式
END
2021年/第60期∣2021/08月刊
供图 | 四川仁和思源实验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