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百花园首届全国大奖赛】（35）呼唤 | 孙文斌

作者简介

孙文斌，男，1960年出生，先后在全国四十余家文学期刊发表一百余万字作品，著有四部中短篇小说集，多次获文学期刊奖，多篇作品被转载，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农垦管理局任职。

呼唤

那场车祸突如其来，当时开煤矿的老板林青山正在小轿车里呼呼大睡，在一个陡峭山坡拐弯处，突然迎面驶来一辆拖挂大车，司机小季躲闪不及，猛地一打舵，小轿车直接撞在了一棵碗口粗的大杨树上，司机小季当场死亡，林青山也好不了哪去，昏迷不醒，一连抢救了三天三夜也未苏醒过来。

医生艰难地对林青山的媳妇汪玉兰和儿子林光明说：“现在只有一招了，就是不停地趴在他的耳朵上呼唤，或许还能出现奇迹。”听了医生这番话,林青山的媳妇汪玉兰便趴在林青山的耳朵边上连哭带喊起来：“林青山呀林青山，你怎么这么残酷无情呀，快点醒一醒吧，你不能这样地走啊。三十年前，咱们刚分配到青山煤矿当工人时，你在井下当掘进工，我在煤矿食堂当炊事员，在咱们矿好几百名矿工中，我看你最顺眼，总也看不够，那时的你真是玉树临风，高高的个头，眉清目秀，还打了一手好篮球，每当晚上吃过晚饭之时，我们那些天真活泼的女工们就聚在篮球场上看你突破上篮，看你带球过人，看你奋力扣篮，看得我心花怒放，看得我心潮澎湃，虽说你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井下工，干着阴间活，吃着人间饭，危险性极大，人家都说你们井下工有今天没明天，可是你在我的心目中却占居了重要的位置，怕是我的心里再出装不下第二个男人。那时的你待我真好，每回打饭时，你都递给我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笑得我心里火热火热。我情不自禁地对你产生了无比美好的感觉，时不时地给你偷勺，大凡在煤矿食堂就餐的人都知道，偷勺就是在给关系不错的人打饭菜的时候多给打一些，你那时真聪明，我一个眼神你就明白什么意思，或是趁人不多时来打饭，或是提前几分钟打饭，这当儿我便可以多给你打一些，有的时候我特意给你多找回一些钱票，让你吃个足让你吃个饱。当时在咱们青山煤矿，我算是出了名的美人，人家都叫我矿花，追求我的人海去了，有矿领导的子弟有坐机关的干部，可是我谁也没相中唯独相中你这个下井的煤黑子。你说我当时傻不傻呀，一条道跑到黑，满脑子全是你的身影，就连晚上做梦也时常梦见你。在咱们刚刚相处的时候，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你动不动就领着我看电影，记得咱们在观看《甜蜜的事业》时，人家银幕上的青年男女拉着手欢快地在山野上奔跑着，你便把粗壮的大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把我握得紧紧得，我的心里顿时滚热滚热的。你的心真细，省吃俭用给我买了一件的确良衬衣那衬衣买得真合体，穿在身上正合身，把我映衬得格外亭亭玉立。尽管那时的日子挺紧巴，但咱们只要在一起，什么苦啊什么累啊，全都忘在了脑后，我天天都盼望着你早点从井下上来，只要你一下井，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始终跳个不行，生怕你出点意外。那回咱们矿发生了冒顶事故，我听说后急忙从食堂跑到井口，没命地叫喊着你的名字，当你从井下安全上来后，我顾不上你浑身上下全是煤沫子一头扎进你的怀里哭个山响，哭得在场的人都跟着落泪。

那时的我最愿意跟在一起，一起唠嗑，一起看电影，一起逛商店。那年春咱们矿放映日本电影《追捕》，看了一遍没看够，我便跟你到离咱们青山矿十里多远的红星矿又接着再看一场露天电影，深更半夜，咱们有说有笑一点也不觉得累，那天晚上你还得上零点班，等看完第二场电影后你为了不影响上零点班，拉着我走小路，那条小毛道净是些小石头，一点也不好走，咱们俩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谁想走了没多久，我的脚就葳了，那只葳了的脚一沾地就疼得我受不了，你索性背起我一溜小跑，边跑还边给我讲故事，你肚子里的故事真多，什么《西游记》什么《水浒传》什么《三国演义》总也讲不完，我总也听不够，那故事讲得真精彩，让我忘却了疼痛让我忘却了疲惫，我问你肚子咋就有这么多好听的故事呐？你说你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愿意看书，那些故事全都是从书本上看到的。我有些为你惋惜，你若是家庭好一点的话，把高中念下来肯定能考上大学，可惜就在你上高二的时候，父亲病倒了，怕是下井年头太久，患了严重的风湿，你身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才不得不下来挖煤挣钱供养弟妹。你真是个大孝子，不到二十岁就挑起了家庭的大梁，我就喜欢这样有担当的男人。那天晚上是我永生难忘的晚上，我常常想起那个美丽的夜晚，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时光，我就觉得生活是这么的美好，世界也是这般的美好。

可是好景不长，咱们相处不久，就遇到了我父母的阻拦，说是就凭我的模样找什么样的找不着，为啥偏偏找你这个两块石头夹块肉的煤黑子，我千说万劝也无济于事，我爹狠狠地对我说，若是我接着跟你处下去，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我没有动摇，坚定地说，不认就不认。但是背地里家里头竟给我找个条件相当不错的人家，那个叫胡海的小子是咱们矿胡副矿长家的公子哥，条件是不错，胡海在煤场当现场员，那可是个肥缺，大车小辆成天成宿地到煤场拉煤，拉多拉少全凭现场员一张嘴，就有好多脑瓜活泛的人给他点好处，不是送点土物产就是塞盒烟塞点钱，反正胡海兜里有的是钱，工余之时，这小子拎着一台日本双卡收录机，戴着蛤蟆镜，穿着喇叭裤，那一出十足的地痞流氓派头，这小子天生就是胡吃海造的二流子，当时我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托人把这个不三不四的小子介绍给我，怕是看中了他爹手中的权力，一心想把我和下井的哥哥安排个好工种。胡海的爹也许下了愿，只要我跟胡海成亲，我和哥哥的工作一点不成问题。可是我却一点没动心，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便直言告诉他，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可是这小子却象只赖皮狗一样，有事没事地缠着我，缠得我烦烦的厌厌的，我把这个苦衷告诉你后，你安慰道，玉兰别急，我非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是人的家伙。那天晚上刚刚开过晚饭，胡海便来到我们食堂死缠硬磨起来，我怕丢人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可是这小子却来个抓鼻子上脸，我走到哪他跟到哪，甩也甩不掉，我径直往山坡下面的家里走，他也赖皮赖脸地跟着，当走到山坡下面的小树林子时，胡海竟把我拽到了小树林子里，不顾一切地扒我的衣裳，我挣脱不掉，就拼命地叫喊着，突然间你杀了出来，那时你刚下班，全身上下皆是黑呼呼的，只是牙齿还算是白的，你没有犹豫拎起一根木棍就往胡海的脑袋上砸了下去，几棍子下去胡海就应声倒下，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惹祸了，胡海被你打成重伤，虽捡回一条命，但却成了半个废人，你被判了五年刑，你是为了我才蹲了大狱，我哪能忘了这份情啊？当你被送进大狱之后，爹妈更是极力反对，说你已是劳改犯了，哪能跟这号人再处下去？我却不管不顾，只要一休班就往你劳改的监狱跑，给你送好吃的，给你送衣裳，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全都在努力去做，我安慰你说，青山，好好改造，等你出来后，咱们就结婚，我一定等着你回来。你说，玉兰，别傻了，我都成这样了，你还等我干啥？别因为我而影响到你一生的幸福。我却坚定地说，不行，你是因为我才蹲的大狱，我汪玉兰决心已定，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等一直等到天老地荒。你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我的手说，玉兰我这个大狱没白蹲，能够赢得你的一片芳心，太值得了。”听到这些，儿子林光明也流下了感动的热泪，喃喃地说：“爸呀，我还真不知道你跟妈有这么一段曲折的经历，我真替你高兴，你这辈子太幸运了能够遇上我妈这样忠贞不渝的好女人，怕是世上再也找不到象我妈这样的好女人了。”

然而不管汪玉兰千呼万唤，躺在病床上的林青山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还是昏迷不醒，依然还是面无表情。

主治医生观察了一阵，点拨道：“你们病人家属最好说些能够有刺激的事儿，象唠家常那样说这些不轻不淡的话，肯定作用不大。”

汪玉兰顿时有些开窍，便提高了嗓门对林青山诉说道：“青山，记没记得，在你刚刚出狱的时候，你走投无路了，当时胡海的父亲已担任咱们青山矿的矿长，他哪能忘记你把他儿子胡海打成重伤的仇？说是矿里的子弟都安排不了，哪有岗位给你这个不刑满释放人员安排工作呀？你火了怒气冲天地对胡矿长说，你若是不给我安排工作，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蹲过大狱的人怕过谁呀？胡矿长也不是面捏的，便说，你小子豁出死我就豁出埋，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我赶紧拉住你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为啥偏偏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也许是胡矿长想明白了，也许是你的威胁起了作用，末了胡矿长特意找你谈了一回，说是安排工作可能性不太大，需要安排工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咱们矿刚开个小立井，出煤量不太大，就扔在那儿了，你接着挖，若是点正的话，或许还能发点财，你就自谋生路吧。再就是矿里给你两台电机和一些坑木，权当无条件支持你了。你当时还一点不开窍，说是少拿这些条件诱惑你，非要让矿上给你安排工作。我反复做你的工作，开导说，即使在胡矿长手下干也没有你什么好果子吃，我跟你一块把那个小立井给开出来，你这才活了心。这也难怪，当时社会上自己开矿的人没有几个，谁的心里也没底，我的心里更没底。那时的你两手空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接手小立井后，得需要钱雇人继续往深处挖，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苦苦求老娘，把家里准备给哥哥结婚的钱拿了出来，你带着三名矿工没黑没白地在井下掘进，大年三十也没停工，是我亲自端着热腾腾的饺子送到井口的，看到你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里好不是滋味，那个小立井已挖了一个来月了，出的那些煤大半是煤矸石。你有些气馁了，说是好几千块钱扔进去了，再继续往里面扔，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你还咬牙切齿地要找胡矿长算账，说是上了这老鬼子的当了，苦没少吃，钱没少搭，到头来却出了一堆煤矸石。我安慰道，好饭不怕晚，咱们继续再挖它个把月，实在不行再转行。你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深处挖，怕是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接着挖进去十多米后，小立井终于见到好煤层了，那煤质出奇的好，全是青一色的上等焦煤，当第一车焦煤产出来后，你兴奋得就象过新年的孩子一样又蹦一跳，那天晚上我特意给你和那在名矿工摆了一桌庆功酒，你喝得酩酊大醉，喝得摇摇晃晃，一阵笑一阵哭，你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玉兰多亏了你呀，若是没你拿主意，我早就想放弃了，若是放弃了，哪能产出这么好的煤呀，今后咱们可有指望了，可有盼头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咱们的日子有奔头了，更有干头了，听说咱们家的小立井产出了上等的焦煤，大车小辆就呼呼地跑到咱们井口拉煤，为了能买到咱们家的煤，好多客户提前把钱交到我这里排号，咱们终于见到回头钱了。咱们的小立井开成后，我们全家人就再也没有反对我跟你在一起了，都说你这个人有志气有骨气，咱们矿好几千工人，唯独你有胆识有能力敢第一个开矿，且开成功了。在咱们小立井渐渐地走向兴盛的时候，胡矿长扭扭搭搭地来了，端着下巴子说，青山听我老胡的没错吧，若是当初没我指点，你能发财吗？你听后脸色好难看，怕是能拧出水，我赶紧打圆场说，胡矿长我们家青山早就想去看看你这个大恩人，可是这阵子实在是太忙了，过几天我们一定去看看你，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胡矿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青山你小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我说，不是因祸得福，而是遇到贵人了。几句好话打发得胡矿长乐乐呵呵。那时的你还挺气盛，说什么也不愿意到胡矿长看看，是我硬拉着你去的，带了两瓶好酒还拿了两条好烟。我早就听说胡矿长有些眼红，放出风来要把小立井收回，你听说后立刻瞪起眼珠子说，若是姓胡的吃人饭不屙人屎，我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果然没过多久矿上就找咱们谈了，说是矿里先期不少钱，当时是照顾你才让你接着往下挖的，现在你们也挣不少了，这个小立井矿上得收回，青山你一听就怒火万丈，把矿上那几个人骂个狗血喷头，过了没几天胡矿长亲自来找你谈，还带了两个着装的警察，你一点没有畏惧，淡淡地说，蹲了五年大狱，我天天跟警察打交道，当初你胡矿长跟我说的好好的，工作不给我安排，就把这个小立井白送给我做为条件，可是而今看到我们干得红火了，就变卦，是不是眼红了，缺钱吱一声，咱们爷们明白事儿。一番话说得胡矿长脸红一下子白一下子，胡矿长一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说是这个小立井可以让咱们经营，但每年得交两万元的费用。你听到些便说，胡矿长我明白了，交钱是假，给你点零花钱是真，这事儿我肯定能办明白，费用可以交，但矿产证你得协助我办理下来。胡矿长这才吐了口。我和你费尽了周折才把矿产证办了下来，那时办这些证挺容易，到县里办就能办下来，可是胡矿长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让咱们掏了好几万，才把证件办了下来，心疼得你好几天没睡着觉，那一年算是白忙呼了，几乎把全年挣的钱都搭了进去，我安慰说，青山这个证办得值，从今以后咱们再也不用给姓胡的敬供了，咱们明正言顺地成为矿主了，凭什么再给他敬供？你点点头说，那是那是，若是他再敢勒咱们，我就跟他玩命。

那些年里，你跟那些社会人没少打交道，那时已到了九十年中期，正值煤炭行业十分不景气的时候，也多亏了咱们早点下来自己干，要不在青山矿干靠着，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矿里一连半年发不出工资，急得矿领导团团转，你说，国有煤矿不赔钱才算是怪了呐，当官的捞，当兵的的偷，不能捞不能偷就天天上班磨洋工，坐吃空山，再好的企业也白扯。这个时候胡矿长也点头哈腰跟你商量，要把几个井口卖掉给工人们发工资，你挺稳当，牙缝没嵌，其实你的心里我早就清楚了，你那是欲擒故纵，心里早盘算好了，等把价钱压一压再出手也不迟。你跟胡矿长没少谈，谈来谈去一直没有成交。咱们两口子都想到一块去了，青山矿十好几个井口，顶数二井值得动动心，不光产量高煤层厚，而且煤质也相当的好。可是胡矿长却说，除了二井之外，其他井口让咱们随便挑。这当儿我给你出出主意，胡矿长比咱们还急，急得快要火上房了，再不给工人发工资，矿工们就得造反了，一旦造起反来，他这些年干的烂事儿全都得抖落出来。果真被我言中了，没过多久胡矿长就坐不住了，主动跟咱们说二井可以考虑，只是价钱得高一些。你太有办法了，竟用不太光明的办法让胡矿长按照咱们的意愿办了。那时节什么歌厅啦咖啡厅的四处都有，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海去了，这也难怪，那时的社会正是转轨换形之时，下岗行业的比比皆是，人们的思想也开化了许多。咱们俩都知道，那个胡矿长始终在琢磨着想法设法多套咱们点钱财，胡矿长若是给咱们放横，肯定没咱们好果子吃。那日款待那些有头有脑的人物，胡矿长也在内，酒足饭饱之后又给他们拉到了歌厅里，找几个做嫩皮嫩肉的小姐把这几位好个安排，你小子真有办法，竟把这帮有权有势的头头脑脑与小姐鬼混的场面给拍下来了，你说，这事不难，那帮小姐比小鬼好答对，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第二天一早你拿着一沓子彩照找胡矿长谈判，把那些彩照让他好个欣赏，胡矿长彻底老实了，还紧着套近乎说，青山咱们谁跟谁呀，就按照你出的价钱办吧。以后有难处尽管吱声。这事儿就让你这么摆平了。

把那个二井买下之后，不但那些年挣的钱花了溜空，还贷了三百万的款，咱们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不得不重新过省吃俭用的苦日子了。

那个时候咱们两口子真是齐心协力，小光明还没上学时，我就抱着光明看煤场，咱们一家三口没黑没白地在小煤井上度日，你也是拿出玩命的劲头一心一意地多出煤，跟那些雇来的工人们一块下井，一块排险，你下井的经验真多，在巷道有危险的裂缝处都贴着小纸条，过一会儿就跑去看看，一旦发现有扩大的痕迹你就赶紧招集矿工升井。那次刚下井不久，你就发现一道裂缝发出了响声，你急忙组织矿工升井，刚从井下上到地面，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井下发生了冒顶事故，几十米长的巷道全被落下来的煤矸石塞得满满腾腾，你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发愣，不幸中的万幸，咱们躲过一劫。咱们这些钱真就是用命换来的呀。把那个小二井买到手后，连我也没有想到，生意是那么的冷清，当时的煤价呼呼呼地往下降，挖得越多赔得越多，后来不得不停产了，不能再接着赔下去，咱们急得吃不香睡不着，若是再这样靠下去一、二年，怕是永远也看不到光亮了。我强打精神地安慰道，青山，别怕，有道是三穷三富过到老，我就不信咱们就没有翻烧的时候，退一万步讲，即使真就看不到光亮，实在不行咱们就把二井抵押给银行权当这些年咱们白忙呼了。你这才强打精神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千难万难咱们也要扛过去。”

儿子林光明说：“在咱们家最为艰难地时候，我才上小学，看到别的同学吃冷饮吃冰淇淋我也想吃，便对爸爸说，咱们家不是开矿的吗？怎么连冰淇淋也买不起？爸爸摸着我的头说，光明别急，现在咱们手头紧，等手头宽裕了，我让你吃个够。那回爸爸你拉了一大车煤到县城给人家送煤去，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好多冰淇淋，怕化了就用一个纸壳子装上然后再用破棉袄捂上，等回到家时，那些冰淇淋全都化成一滩五颜六色的水，我惊叫道，爸爸你看，冰淇淋流泪了，流出的泪竟是这么的光彩夺目。爸爸你听后眼泪出来了，我赶紧替你擦了擦，爸爸就疼爱地把我搂在怀里了。那时我感觉到爸爸你真好，宁可自己千辛万苦，也要满足我那点小小的愿望。那回我班有个淘气的同学因为一点小事跟我大吵大闹起来，他骂我是劳改犯的儿子，我便激眼了，跟他打个天昏地暗，那位淘气的同学叫来一帮同学欺负我，我被人家打个头破血流，可是仍然倔强地站了起来拎起一块大石头对着那个淘学生叫喊道，你若是再骂我是劳改犯的儿子，我就让你脑袋瓜子开花。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淘学生到底服软了，我就是靠着我的肉体维护了爸爸你的尊严也维护了我的尊严。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变得懂事多了，变得用功多了，我是想靠自己的努力，不让学生瞧不起我，不让别人低看我。打从你上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大都是让爸爸你去参加，让你也荣耀荣耀，让你也开心开心。每次开完家长会后，爸爸你总是给我买些好吃的，什么水果了，什么糕点了，什么干果了，给我买好大一堆，那是对我的奖赏，我时不时地往你嘴里塞，你说，你是大人不愿意吃这些，我却执意不肯，你若是不吃，我一个也不动，爸爸你这才吃上一小口，当时我的对你太敬爱了，太热爱了。那年你被评为市里的致富标兵，戴着大红花可神气了，我特意让你给我洗了两张开会时的大照片，拿给同学们看，还指手画脚地对人家说，你看我爸爸当上标兵了。我打心眼里高兴得不得了，压在我头上好多年的老劳改犯儿子的帽子总算是摘下来了。我可以趾高气扬地站在同学面前了，我兴奋就象一只笼中的小鸟一般自由的飞翔了。”

媳妇汪玉兰和儿子林光明忽然间发现林青山的眼珠子有些晃动，赶紧叫来医生察看，医生也万分惊喜，喃喃道：“看来有希望，这是苏醒过来的前兆，赶紧再加把劲，继续呼唤。”汪玉兰和林光明便按照医嘱继续在林青山的耳朵边上呼唤，汪玉兰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青山，你忘没忘记，咱们刚刚接手二井的时候，正是全国上下煤炭业最不景气的时候，挖一吨赔一吨，最后咱们不得不停产待工了，这个时候咱们家谁都沉不住气了，说是咱们太能胡作，人家公家都急着卖井咱们却吃了迷糊药买了这个填不满的坑。我安慰道，有道是三穷三富过到老，我就不信没有翻烧的时候。咱们赔那点钱算个啥？你看看咱们矿上赔得更多，穷得直尿血，这时胡矿长被人家抓起来了，什么贪污什么以权谋私等等，什么事都干了，就是没干人事，好端端的青山矿到底毁在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手里了。也许是老天有眼，转过年煤炭的价格就呼呼地涨了起来，越涨越厉害，你那张阴沉的脸终于放晴了，咱们的日子很快就翻过来了。前后也就一年多的光景咱们不但还清了所有贷款还略有剩余，从此后咱们家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你也威风八面，又是市人大代表又是省政协委员，好风光啊。到后来咱们矿走向正轨之后，每年的收入都是好几百万，咱们能共同奋斗，可是怎么就不能共同享福呐？以前咱们家的钱都是我掌管着，后来业务量大了，投资额度也大了，大部分钱都是你经管着，那年春我突然发现你的存折里少了不少钱，你说现在清理小煤矿，得通通路子，送给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后来我才知道，那笔钱你没有送给副市长，而是送给了一位医院的护士长。你是因为发烧感冒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便跟那位长得有几分姿色的护士长好上了。那位护士长老公患了脑出血，半个身子不好使，孩子上重点校，赞助费就得八万，这笔钱是你赞助的。我本想跟你撕破脸皮，可是一想不妥，万一弄炸了不好收场，便对你说，咱们也算是冒尖户了，应该做点善事，我想救助救助贫困生。你点头同意，我说扶贫对象我都确定好了，那个叫方平的小学生爸爸瘫痪母亲当护士，叫程庆梅，你一听脸就红了，你喃喃道，前一阶段方平转学需要八万块钱的赞助费，我帮着交上了。我装着没事的样子说，只要是花在正地方就行。我这一招还真挺好使，你渐渐地跟那个护士长断了，那是我跟你打的第一场胜仗，也是唯一的一场胜仗。”

儿子林光明说：“爸爸呀，小时候我觉得你是天底下的最大好人，当时你跟我说过，在你从监狱出来不久，给人家打工被骗了，白干了十好几天却一分钱没挣着，你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抬头一看是家包子铺，开包子铺的那位中年妇女给你五个包子和一碗粥，你一直念念不忘，咱们家开矿之后，每年你都给人家拉车煤。”

媳妇汪玉兰说：“要说你这个人还真挺有良心的，给咱们矿挖煤的大龙在井下受了重伤，不但一条腿残废了连同男人的功能也没有了。你便把大龙安排到煤场看煤。开始的时候我还挺高兴觉得你重情重义，谁能想到，你是另有所图，竟跟大龙的媳妇扯上了，其实大龙早有察觉但却敢怒不敢言，得罪你往后靠什么生存呀？大龙毕竟是男人，实在受不了了，才硬着头皮跟我说玉兰姐，是不是让林老板收敛收敛，避避耳目，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呀？当时你怕是鬼迷心窍了，根本听不进劝，你说大龙放着年轻漂亮的媳妇不用，太浪费资源了。我也想跟你一刀两断，可是不能让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只好忍气吞声，过一天算一天吧。后来大龙忍无可忍，借着酒劲儿拎着尖刀想把你们这对狗男女全都杀了，那天也多亏你溜得及时，躲过一劫，可大龙的媳妇却生生被大龙捅死了，那现场惨不忍睹。鲜血流淌得满屋子全是，整个屋子血糊连天。

我原以为大龙把不正经的媳妇杀了之后你能回心转意，可是没消停多久就又胡作起来，竟聘用一个嫩得出水的女大学生当会计，那个叫曲萌萌的女大学生长得倒不错，圆脸蛋，大眼睛，高挑个头，亭亭玉立，可是眼睛却不停地转，转得我眼花瞭乱，转得你六神无主。后来我听说你是在网上认识这位曲萌萌的，据说她在网上发出贴子，谁若是拿出三十万为他身患尿毒症的父亲换肾，她就心甘情愿地嫁给谁，你就痛快地给了曲萌萌三十万，曲萌萌就一心一意地傍上了你，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不但给了人家一笔钱，还让曲萌萌到矿上当会计，让这样的女人当会计，还有个好啊？你的那些财富迟早被这小狐狸精给套光了。”

儿子林光明说：“爸呀，我是在上大二的时候听说你跟那个曲萌萌有了那层关系的，我顿时脑袋大了起来，跑回家里雇个私人侦探把这个曲萌萌好个调查，才发现，这个小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当过几年坐台小姐后便开始行骗了，专门骗你们这些有钱的男人，他爹也没得什么尿毒症，我特意跑到她家去了一趟，她爹身体棒得如牛，什么活计都能干。还有，你跟曲萌萌生的那个男孩子，根本不是你的，那回曲萌萌抱着孩子去医院看病，那孩子得了肺炎，我花大价钱买通了医生，给你们做了亲子鉴定，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是曲萌萌跟一个叫大伟小子，他们两个早就设计好了，等把你的钱财套得差不多了，就抱着孩子远走高飞。”

这个时候林青山突然眼睛睁开了，吃惊地追问道：“光明，你说这话是真的吗？”“这个时候我还骗你干什么？”林光明说，林青山忙说：“快快快，赶紧到银行一趟挂失，曲萌萌手里有我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一千多万呐。”开煤矿的老板林青山终于被呼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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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