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屈指堪惊 3.夫妻
吴怡瑾默然,许久说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我记性太差吃过的人太多,况且从来不会和死人攀谈。”
吴怡瑾脸上闪过一阵恐惧,光是想象便使她不寒而栗。钱师姐貌美且温柔,那个人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此地步,她不敢再问,走过来,拉住那根软金索,细细察看。
“你要干什么?”
“斩断它,你就可以出去了。”
“不要!不要斩断!”
吴怡瑾一愣。
“即使斩断软金索,我也一样出不去。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我说过我是疯了。”皇甫龄不客气地讽刺自己,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你拉开我的裙子看看。”
吴怡瑾向她看了一会,确定她无法玩花样,轻轻撩起那条又宽又长、脏得无法确定是否本色为黑的长裙,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裙子以下空荡一片,没有双腿!
“这、这是……”
“我本是个寡妇,却经不住他万般撩拨。不顾父亲反对和他结俪,换来这么个下场。”皇甫龄惨然道,“婚前对他十二万分痴心,虽然我比他大,却象个小女孩一样,对他无限依恋,婚后慢慢看出这人的野心来,夫妻关系很快如履薄冰。我从满怀憧憬的幸福新娘,跌落至绝望深渊,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吴怡瑾默然想着: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是婉若师姐那样全身心的付出和给予,仅仅得到几天的幸福。从此以后,她纵然活着,也将不会再有欢笑不会再有快乐。
“我渐渐看出他用心,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娶我,为的就是我父亲年事已高,但膝下无儿后继无人。他娶我,完完全全是为了兵权,婚后即开始想尽办法寻找由我所掌握的家族戒指。可当时我虽发现这一点,心里还存着一线指望,以为他至少会忠诚的对我,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欺我。于是决定慢慢观察、细水长流,待到他诚心归顺于我,就劝说父亲给予兵权。
“但他索要之心迫切,如何容得我如此拿捏考验,终于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就躺在了这个地方,两腿以下齐齐截去,并且用软金索困住,以此逼我交出家族戒指。
“可是之前我也对他起疑,多少有了些防备,所以,我及时通过这房子唯一的出气口,放出了魔门香。他只要一走近,就会全身无力,失去武功。如此我们之间,就这样胶着互相仇恨了十年,谁都拿谁没法子。”
说到这里,截去双腿的女子停了一下,唇边那个笑意更深,眼睛在黑暗里流着无限刻毒的光,“他不想我死,至少在找到那件信物之前,他是绝不肯让我死的,但是,他又想我屈服于他。
“这十年来,他没有办法进来,也从不给我送食,只送来一具具的尸体。每一具尸体生前都曾是他艳丽而多情的宠姬,但要不了多久,这些失宠的女子就以各种方法折磨至死。
“每一具女尸,都会附有一张字条,介绍这个女子的出身、姓名、他得到的办法,以及他宠爱的光景。因我之前不许他纳妾,这时便借这些女子来刺激我,更拿她们日日夜压迫我的神经。他希望消磨我的意志,希望我彻底疯掉,从而透露他所需要的讯息!
“但是我没有让他得逞。我没有食物,没有水,可我一点儿都不想死,更不会被逼疯。我心里永远清楚,我不能死,必须活下去。于是,我吃掉这些尸体的腐肉,喝掉她们的污血,一直苟活到今日。”
她语音渐渐沉默下去,终至无声。
吴怡瑾禁不住后退了几步,无法想象,这一对夫妇之间勾心斗角之下所藏的惨烈万端。——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夫妇”?
皇甫龄苦笑了一下,重新开口:“你刚才说外面魔门香毒气渐散,我以为你是黄龚亭派来的人,故意试探。但情况既是如此,想必离他亲自进来的日子也不会远,这一次,也许我真的逃不出魔掌。”
“不会的。”吴怡瑾说,“我帮你,我会尽一切力量来帮你。我带你逃出去。”
“他现在实力如何?”
“很强。他是期颐节度使。”
“呵……真的很厉害啊!”皇甫龄感慨地低声,“短短十年,居然已经升格为三品大员了。”
“也有夫人的功劳。对外,黄大人宣称夫人体弱多病,深居佛堂不见外人,旁人都以为此人对夫人多情重义,乃诚信君子。令尊大人也相信他。自然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皇甫龄震惊的脱口:“我父亲相信他?!”
“不错。”吴怡瑾一字字说,“外界盛传下月令尊八十寿辰,会正式指定他做家族继承人。即使没有你,他也一样达到目的。”
“这是不可以的,这是决对不可以的!”皇甫龄发了疯一般的狂叫起来,声音变形,“不行!我要去找父亲!我要立刻见到我父亲!我决不能让他奸计得逞!”
她脸上肌肉扭曲,极力挣扎无法动弹的身体,痛苦非常。吴怡瑾看不过去,伸指替她解开穴道。皇甫龄身体一获自由,立刻在地面上爬了起来,一面疯狂般叫着:“我要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陡然间被软金索扯住,几乎勒得喘不过气来。
“夫人,不要这样。请你冷静些。”虽然这女子肮脏、污秽,而且很明显她也不是个好人,然而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女仍然忍不住用手搀扶。
疯狂的眼睛突然清醒起来,冷厉有如冰雪,久久在白衣少女脸上停留:“我问过你无数次了,现在肯回答我吗?——你倒底是什么人?”
吴怡瑾沉默着,眼睛里浮起的不是愤怒却是苍茫辽远的悲伤:“他害死我师父,又逼迫……欺骗我同门。”
“逼迫?欺骗?就是说,你同门中有人做他的妾侍?”皇甫龄突然间兴趣盎然,一时把方才的愤怒都丢了,连声追问,“现在呢?给他杀了吗?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吴怡瑾艰难回答,却不得不详加描绘:“她叫钱婉若。很美,喜欢穿浅绯衫子,站在那儿,绯然如春日繁盛花事,很腼腆,温柔,瓜子脸,双眉秀长,笑起来有浅浅酒窝。”
皇甫龄认真考虑了很久,断然摇头:“虽然我……不能全部记得,但应该是没有你所说的姑娘。”
“哦!”怡瑾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
“如此说来,你果真和他有仇?”
吴怡瑾点头的同时,下意识握紧了剑柄,仿佛在给自己坚定报仇雪恨的决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白。皇甫龄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你愿不愿意和我联手起来,打倒此人?——不是简单地用武力打败他,而是,彻底粉碎他的野心,使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吴怡瑾不喜欢听到如此决绝而残酷的话,可是,令黄龚亭“身败名裂”,才是叆叇东山再起的唯一正途,她问:“怎么做?”
“即使他哄得我父亲信任他,即使身为女儿的我十年不出现,父亲也丝毫不疑。但是,在他正式承继家族继承权的时候,还是必须要拿出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戒指。也因此,他最近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加紧逼我,而我可以假装回心转意,愿意替他出面。在此之前,若你拿着戒指作为信物,向我父亲解释清楚情况,预先严密准备起来,就有可能里应外合,一举将之歼灭。”
“但,夫人和他斗了十年,以此人为人,未必信得过夫人,会贸然带你出去?”
“一定会的,你不懂,有野心的人,一定会被利欲熏心而不顾一切的。当然,他决计不会容许我轻松的离开,想必要用什么法子来辖制我。但我不怕,只要我能亲手报仇,死而甘愿。”
前所未有膨胀起来的可以复仇的希望,点亮半疯女子的眼眸。那个曾经是使黑白两道无不畏惧的毒媚娘皇甫龄,那个曾经是美貌任性的年轻寡妇皇甫龄,仿佛在此片刻之间找回风发意气,语声犹如断冰切雪,决绝无回转。
若有她的戒指……加上慧卿持有的平乱印,一举打倒黄龚亭,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吧?
“戒指在哪儿?”
“不在我这里。”
“怎么?”
“他把我双腿截断之后,在那段昏迷的时间里不要说搜身,把我住的地方掘地三尺都有了,若我随身带着,到今天哪儿还有活命?”
皇甫龄骄傲地笑起来,“可我也不是那样好对付的人!我藏起来的戒指,如果那么容易被一个人找到,何堪成为一个家族指定的继承人呢?”
吴怡瑾低低道:“是的。”
“过来罢,我告诉你。”
在地上详细画过戒指的藏匿地点和取出方法以后,皇甫龄仰头看着白衣少女,“我不知你的名字,不知你的来历,但……我连这个秘密也告诉了你,我和父亲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是的。”吴怡瑾道,“你信得过我吗?”
“你看起来可以相信。况且我也只留这一场豪赌机会了。”
密集而起的钟声,陡然间,响彻了这个小小空间。
“报警钟声!外敌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