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事】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城管局和园林局真是荣辱与共的难兄难弟。从12345市长热线反馈过来的信息说，一对情侣游客在三芜市旅游，特意去具有本地特色的老街长流巷拍风景照片，结果他们发现，在长流巷的景观树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物、床单被褥，甚至有居民把内衣内裤直接晒到街面上，游客从下面经过，看不到老街风情，只看见“万国旗”招展，大煞风景！
长流巷？郑向上一惊！不正是自己给叶赛妮租下门面房的那条老街那个小巷子吗？这个三芜市本地人都快遗忘的陋巷，居然以这种方式被一对外地情侣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了。
长流巷是三芜市硕果仅存的老街巷。据传一百年前这里还只是一条源出芜亭山的小河，河两岸散居着三芜市的原住民。民国成立后，政府一声令下将小河填平了，于是有了长流巷。至今长流巷两边还有不少民房建筑保留着民国风格，住这里的市民大多半是原来沿河居民的后代。新中国成立以后，三芜市历经多次旧城改造，每一届市政府都不去触碰长流巷，尽量让它维持原样，为的是给生活在这里的老人们留一点念想。也让三芜市不至于在经济快速发展中迷失自己。
郑向上是从三芜市考上大学的，如今又回到三芜市工作，对长流巷居民的生态环境的变化是有所了解的。二十多年前，长流巷还能够和周边其他街巷平起平坐；近十几年来，别的街道消失了，又改建了，长高了，唯有长流巷依旧固我。周边日渐高起的高楼大厦把长流巷团团围起，成了三芜市钢筋水泥筑起的丛林中的一块洼地。因为低洼，这里的老居民很难在自家门口见到太阳，晒太阳更是痴人说梦了。他们非晒不可的衣物只能借用街面上稍稍宽阔一点的空间，晒一晒转瞬即逝的太阳。
郑局长叫来绿化管理处的几名骨干，吩咐他们去了解一下情况，并协助城管局做好居民的劝诫工作。郑向上一再叮嘱：“注意方法啊，咱们园林局的工作对象是花草树木，不针对人，只要不是恶意破坏绿化的行为，都可以商量着办；涉及到居民生活与秩序管理的事，交由城管方面去疏导，以他们为主，我们只是配合。”
城管局派出的也是骨干，没有一名“临时工”参与。城管局和园林局双方工作人员到长流巷后，深入群众，广泛听取意见，开展了有礼有节的说服和劝诫工作。期间，还是发生了一点小冲突，不，应该是个小插曲。一位八十岁的老奶奶说：“栽树乘凉，树枝上挂晒衣物，老祖宗几千年都这么过来了，旧社会都不犯法，怎么到了新时代反而触了天条？谁要收我家的衣服，那你还是先把我捉去算了。”城管队员们面带微笑，陪着老奶奶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阳光消失在高楼的后面，老太太的孙女来收衣服搀奶奶回家去了。
回来汇报的绿化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说：“老太太家住的那个小院子里，还有十几户呢，巴掌大一块天，街道社区免费搭建的几个支架，实在也晒不了几件东西，她如果不晒到街面上来，那每次换洗下来的衣服就只有沤在家里发臭了。”
郑向上关切地问道：“那他们在树上挂衣物，有没有损伤到街面上的行道树呢？”
一个工作人员说：“其实没有大碍的。行道树多粗啊，他们晒的那衣物才几斤几两呢？就是五颜六色的，有些扎眼。”
另一个工作人员调侃道：“就当是行道树开的花呗！”
郑向上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走长流巷。下班的人们行色匆匆，郑向上却步履沉缓，独自顾我地逡巡在长流巷那提前到来的暮色中。两侧高楼掩抑，长流巷的日照很短，黄昏却比别的街道来得早。还未到路灯开启的时间，不足300米的长流巷显得幽深又悠长。
郑向上虽然出入长流巷的次数不算少，但是跟巷子里的一些老居民也只是见面熟，关系止于点头招呼，他们只知道这个中年人经常光顾巷子里的小发廊，像是发廊老板娘的亲戚。并不知道他是本市园林局局长。
郑向上想抬头看看长流巷头顶上的那块天，却看不见天幕。两侧高楼之间的空隙大都被巷子里的老大的行道树的树冠遮蔽了！上头有高楼，中间有树冠，真正能洒落到巷子里的太阳光还真是少得可怜。郑向上不禁摇摇头，为生活在这个巷子里的老居民感到一阵悲凉。
有几滴水滴落下，落进了郑向上的脖颈，这么凉爽的天，还有人用空调？他以为是空调水，抬眼搜寻究竟是谁家的空调出水管，却发现头顶上一棵树的粗枝丫上挂着刚洗过的一件厚夹衣，显然未经洗衣机甩干就晾出来了。这天快黑了还晾衣服，难道是要晒月亮？
郑向上知道，洗过的衣服滴落的水滴不是污秽物，也没太在意，脖子在衣领上蹭几蹭就好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叶赛妮的店门前。叶赛妮正在收拾店内卫生，准备打烊，见郑向上来了，加快了速度，很麻利地收拾完毕，用一个大筐装了用过的十几条毛巾，将筐子塞到郑向上的手上，然后给店门上了锁。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长流巷，向两条街外的叶赛妮的住地走去。一路上默不作声。
叶赛妮启动洗衣机，用84洗涤剂调制好洗涤液，清洗那一篮子的毛巾。毛巾在洗衣机里过了两边水，甩干之后，她又开启消毒柜，给层层叠叠的毛巾消毒。一切妥当，叶赛妮示意郑向上在按摩椅上坐好，正要给他捏肩，郑向上制止了她。
郑向上好像是豁然开朗一般，说：“我今天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用过的毛巾堆积到最后，带到这个小区来洗涤来消毒，是因为长流巷那边的老房子电线老化，带不动大功率的电器，对吧？！”
叶赛妮笑了：“我的局长大人，只说对了一半！”
郑向上抢口说道：“你别提示！第二个原因让我猜猜，应该是......长流巷那边没有晾晒的地方，不像你租的这个大房子，有这么大一个朝南的阳台！”
叶赛妮肯定地点点头：“这才是关键！今天巷子里来了两拨人走访调查，都箍着袖章带笔记本，据说有你们局里的，是你派来的吗？”
见郑向上点了头，叶赛妮也就不客气了：“我看你们这些部门啊，也是人叫不动，鬼叫飞跑！长流巷居民采光差，衣服晾晒成了老大难，他们向这个部门反映，跟那个部门投诉，一多年未见有回应；今年倒好，两个外地游客一打市长公开热线，你们立即采取了行动！”
郑向上无奈地笑道：“外地游客打热线，我们立即回应，这不是为了消除不良影响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俩青年要是不给我们市长打热线，而是向外散播，那多不好！”
叶赛妮有点不高兴了：“郑大局长，原来你也是这样一个在乎三芜市的外在形象，而不关心三芜市内群众生活质量的政客呀！”一扭头，不理他了。
郑向上自知理亏，陪着笑脸一个劲地检讨：“嗯，我不对，我官僚，我对不起三芜市的纳税人......”其实叶赛妮知道，他一个园林局局长也左右不了一座城市的局面，也就没再为难他。
年底，三芜市两会上，有政协委员提交提案《关于长流巷等老旧街区行道树迁移和增设晾晒设施的建议》得到采纳，园林局受命将长流巷的行道树移走一半，城管局得到的指示是在街道两侧移走行道树的空间里，增设不锈钢晾晒设备，统一做成穹隆形花架子，既美观又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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