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霍尼 | 我们都是病人,因为我们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
亲近人
只描述基本冲突在一系列个人中的作用,还不能够说明它。因为基本冲突具有分裂的力量,神经症患者就在它的周围设了一道防线。这样不仅把它挡在了视线之外,也把它深深埋藏在了那里,因此反而无法将它以单纯的形态提取出来。这样造成的结果是,冒出表面的主要是各种解决冲突的尝试,而不是冲突本身。所以,只注意病史的细节,便表现不出掩藏的一切东西,我们所做的描述就必然过于就事论事,不能使问题一目了然。
此外,前面章节所做的概述还需要充实。要理解基本矛盾的全部蕴含,我们先得分别一个个地研究对立的因素。要取得一定的成功,我们就必须将个体分为几种类型来观察,每个类型的人都由某种因素占据主导地位,而该因素也代表患者更愿接受的那个自己。为了简明扼要,我们把这些类型划分为屈从型人格、攻击型人格、孤立型人格三种。在每一种类型里,我们着重注意患者更愿意受其支配的态度,尽可能不去考虑它所掩藏的冲突。在每一种这样的类型中,我们全都会发现,对他人的基本心态才引出了或至少有助于引出某些需要、品质、敏感、压抑、焦虑,以及一种特定的价值。
这种探讨方式也许有弊端,但它肯定有优点。首先调查的类型应该比较明显地表现出态度、反应、信念等的功能与结构,这样,当这些因素含混不清地出现在类似的病例中时,我们能更容易认出它们。不仅如此,观察典型的、没有夹杂其他表现的病状,有助于找出三种态度的内在矛盾。我们再次回到民主与法西斯之间的类比上来看看吧。如果我们想指出民主与法西斯两种意识形态之间的本质区别,我们不会去抬出这样一个人来作为例子,他在对民主思想持有信仰的同时,又不自觉地对法西斯手段怀有钦羡之心。相反,我们会从国家社会主义的宣传材料与实际活动中首先对法西斯观念有一个了解,然后才着手将文字宣传与实际活动与民主生活方式中最具代表性的相应表现进行比较。这样,从两种信念之间的对比,我们将得到一个清晰的印象,从而有助于我们理解那些试图在两者之间达到妥协的人。
第一组是屈从型,表现出所有“亲近”人的特点。他对温情和赞赏有明显要求,尤其需要一位“伙伴”,即是说,一个朋友、一位情人、一个丈夫,或一个妻子。总之,“他能够完成患者对生活的一切希望,能帮助患者决定善与恶,他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替患者稳操胜券”。这些需要具有一切神经症趋势所共有的特点:它们是强迫性的、盲目的,受挫后便产生焦虑或变得颓丧。这些需要所起的作用,几乎不依赖于与患者相关的“他人”的固有价值,也不依赖于患者个人对他们的真实感情。无论这些需要在其表现上怎样各不相同,它们围绕的中心却是相同的,即对亲近的渴求,对归属的渴求。由于这些要求的盲目性,屈从型的人总爱强调他与别人趣味相投、气质相近,而无视他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他对人的这种误解不是由于愚昧、呆笨或不会观察,而是由于他的强迫性需要决定的。正像某个病人做的图画显示的那样,他或她感到自己是被奇形怪状的害人的野兽团团包围在当中的一个小孩。比如那个女患者把自己画成站在图画当中,又小又可怜,一只大蜜蜂绕着她飞,想叮她,身边还有一条狗要咬它,一只猫想抓她,一只牛想用角顶她。显然,这些动物的实际特性在这里是无关紧要的,我们只是可以这样说:它们当中更带攻击性因而也更令人畏惧的,正是患者最需要其温情的。总之,这种类型的人需要别人喜欢他、需要他、想他、爱他;他需要感到别人接受他、欢迎他、赞赏他、佩服他、离不了他,尤其是某一个人需要他;他需要有人帮助他、保护他、关心他、指导他。
当心理医生向病人指出他的这些要求的强迫性时,病人可能认定这些欲望都是十分“自然”的。要知道,病人在这点上是有理由为自己辩护的。诚然,有少数人整个身心都浸透了虐待狂倾向(后面将讨论这一点),以致对温情的欲望已完全被窒息了,但除了这种人,我们可以说每个人都需要别人喜欢,需要归属感,需要有人帮助,等等。病人的错误在于,他认定他不顾一切的对温情和赞同的渴望是真诚的,但实际上他的这些需求笼罩着对安全感的贪得无厌的渴求。
患者对安全感的要求太迫切了,所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满足这一要求。在他的这种努力中,他便产生出某些品质和态度,而这些品质和态度便铸成他的性格。这类品质和态度有一部分可以称作是“给予温情”的,即对他人之所需他能敏锐感受——当然,如果他在情感上能理解别人的话。比如,尽管他有可能忽视一个自愿离群者对独处的要求,他却随时准备满足别人对同情、帮助、赞同等的渴望。他自觉地尽力做到无愧于别人对他的期望,或他确信是别人对他的期望,因而他常常看不见自己的真实感情了。他变得“无私”“富于自我牺牲”“无所索求”,只有一点是他不断要求的,那就是别人对他的温情。他变得屈从人意,过分周到(当然是在他可能做到的限度内)。他事事赞不绝口,处处感激不尽,随时慷慨大方。他本人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在他心底深处他并不怎么关心他人,而认为他们虚伪自私。但是,假如允许我用意识的术语来描述无意识的东西,我可以这样说:他自己确信他是爱所有人的,他们都“很不错”,值得信任。他的这一错误不仅后来给他带来巨大的失望,而且增加了他的总体的不安全感。
这些品质并不像他本人以为的那么宝贵,尤其是他并未让自己的感情或判断介入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盲目给予,同时又不由自主地要求得到同样的回报。所以,他如果没得到回报便深感不安。伴随着这些属性并与它们重叠交叉的,是另一种特性,它表现为回避别人的不满,逃避争吵,躲避竞争。他总是使自己从属于别人,站在次要的位置上,把显赫地位让与他人;他总是息事宁人、委曲求全,而且毫无怨恨(这一点是有意识的)。对报复、成功的欲望,全都被深深压抑下去。连他自己也常常感到奇怪,怎么自己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又从不对什么事耿耿于怀。这当中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倾向于自动地承担罪责。这里,他还是无视自己的真实感情,即是说,不管自己是否真正感到有过失,他都处处谴责自己,从不问罪他人。在面对显然毫无根据的批评或可以预料的非难时,他只是自我检讨、首肯致歉。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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