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考尔德的暗黑系雕塑《食人鲨和三角旗》：我不好惹，但并非不可爱
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的创作充满了变革性与趣味性。大型回顾展《亚历山大·考尔德：始终现代》（Alexander Calder: Modern from the Start）正在MoMA的三楼展厅和一楼雕塑花园展出，今天我们邀请了绘画与雕塑部联合策展人卡拉·马内斯（Cara Manes）、物件修复专家梅根·兰德尔（Megan Randall）、雕塑部修复专家琳达·泽克曼（Lynda Zycherman）一起聊聊其中一件非常特别的重磅作品——《食人鲨和三角旗》（Man-Eater with Pennants）。
这件作品高约4米，展开直接约9米，在体量上十分巨大。这是50多年来此件作品经维护后首次在雕塑花园展出。
《亚历山大·考尔德：始终现代》展览现场
1945年，考尔德受到邀约，为MoMA的雕塑花园创作了这件《食人鲨和三角旗》。它由若干个不同的喷漆金属部件做成，被固定在互相平衡的杆子上，由着气流而移动。
这件作品在考尔德的创作生涯里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时隔50多年后重现雕塑花园，背后经历了什么？
一起来探索背后的故事吧！
被尘封在仓库里的金属条
《食人鲨和三角旗》在20世纪40年代末大约展出了四五年，60年代还有一次在MoMA的花园里展出，也曾在其他地方展出过一两次。然后，它就一直被放在了仓库中。
雕塑修复专家琳达·泽克曼：当一件艺术品被涂上油漆并在户外暴露多年后，油漆不可避免地会变质。这件雕塑曾被重新上过几次漆，但你不一定会在把它放进仓库之前重新上漆，基本上都是等它准备好再次展出的时候，再开始相关的修复工作。
上次这件作品被收起来的时候，并不是处于完好的状态，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它在仓库里所面临的情况。许多地方的油漆都不见了，锈迹斑斑，长杆弯曲，甚至有一些造型也弯曲了。我们有些吃惊，但我们的工作经常会面对户外雕塑，所以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该从哪里着手。
仓库里的《食人鲨和三角旗》
拍摄：Lynda Zycherman
物件修复专家梅根·兰德尔：当你一开始看到《食人鲨和三角旗》的时候，它只是被拆开的金属条，很难搞懂。有些弯曲真的很明显，但不是全部。我们不确定它们被组装起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们摸索着试了一次。这是重要的一步，让我们了解雕塑的大致范围。
正如琳达所指出的，有记录表明它曾被重新粉刷过。为了了解颜色，我们取了一些油漆的样本，并把它们装在树脂里。沿着样品的油漆层进行打磨后便可以看到之前所有的油漆层。这使我们能够回顾历史，看看哪些可能是最初的涂色，并确定颜色是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的，特别是外层的油漆是如何老化的或是被后来的刷漆者搞错的。
《食人鲨和三角旗》重新组装前；样本涂料层的横截面
拍摄：Megan Randall
琳达·泽克曼：当你开始研究像这样复杂的雕塑时，你首先要看的是博物馆的记录。我们很幸运地拥有这个作品的模型，所以我们对原来的颜色有一些了解。一经比较就能发现，现在作品上的红色是多么褪色，而蓝色看起来就是苍白的灰色，有的书面记录也会偶尔将其称为浅灰色，因为它已经离原来的深蓝色很远了。这就像一次考古发掘——每一层都代表了一次涂色修复，而底层代表了最早的痕迹。
联合策展人卡拉·马内斯：模型制作是考尔德实践的一个重要部分，因为对他来说，规模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主题。有时，他做一个桌面大小的雕塑，就是为了给手上正在进行的大型雕塑做个参照。还有一些时候，作品以小尺寸存在了几十年，最终被放大。而有时它们从未被放大。
亚历山大·考尔德，《食人鲨和三角旗》模型，1945
如何修复？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然而，就算有了模型，将作品复原如初也不是一件容易事。由于规模的不同，模型和作品之间会有些许区别。但至少从模型中，可以对照出作品构建的曲直程度——长年累月之后，金属的变形同样让人头痛。接着是还原颜色，不仅是力求还原颜色的准确度，就连原始的人工痕迹也不放过。
作品中金属板的微微弯曲
梅根·兰德尔：我们和“纪念堂艺术保护”（Monumenta Art Conservation）公司合作，他们会用专业的手法将金属拉直。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告诉我这些材料本身非常柔软，那些造型金属片上的弯度必须用锤子敲回去，但是杆子上的一些弯度修复几乎可以直接用手来操作。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因为安装和装箱时的任何处理不当都会导致之后的弯曲。”
重塑变形了的元素。摄影：Abigail Mack
梅根·兰德尔：“纪念堂艺术保护”对作品的修复处理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填补已经磨损的金属区域；第二个方面是重塑变形了的元素，这是用各种工具来确保解决弯曲度的问题。这个过程会重复多次，需要和亚历山大·考尔德的孙子亚历山大·SC·罗纳（Alexander SC Rower）磨合及确认，直到团队中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最后的测试安装，以检查所有部件的位置及在雕塑花园中的摆放情况。
在雕塑花园中安装作品；摄影：Lynda Zycherman
琳达·泽克曼：这个雕塑相当大：它在完全旋转时大约有30英尺宽。现在雕塑花园中的中央广场之所以能放下它，是因为这里有个地下系统可以满足作品的搭建条件。所以调试时这里也花了多时间。
MoMA雕塑花园的地下系统
摄影：Lynda Zycherman
雕塑悬挂在喷房中；摄影：Abigail Mack
梅根·兰德尔：第三个重要方面便是对雕塑重新上色。他们在确保不损伤金属纹理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清除了旧的漆层。然后，他们应用了锌底漆，接着是环氧底漆，这两种高性能的涂料都被配制得很薄，因此金属的特性不会被掩盖。然后分两步涂上高级 “面漆”，或彩色层。首先是在一个真正精心设计的喷房里进行喷涂，以确保所有的表面都均匀地着色。然后，在雕塑的三角旗和旗帜部分用手工上漆。因为考尔德当初在做这件作品时，确实有手工刷漆的痕迹，我们力求还原这种痕迹。
手工涂漆中；摄影：Abigail Mack
油漆漆卡；摄影：Abigail Mack
琳达·泽克曼：“纪念堂艺术保护”的专家是从一家专门生产户外涂料的油漆公司里找到这些颜色——它比你在普通油漆店里买到的颜色更持久、更耐褪色。例如，为了确定黄色，我们会先从截面较绿的颜色开始，然后不断远离它，直到接近阳光下的黄色，成为最终颜色。
那些长方形的色卡现在被称为漆卡。我们将从现在开始把这些保存在档案馆里，这样之后就有了参照，如果当下次这个作品需要重新粉刷时，我们现在选用的这家油漆公司已经不存在了或是不再生产这种颜色了，它就可以由另一个油漆公司根据这颜色来配。
将色卡与雕塑小样的横截面比较；摄影：Abigail Mack
一切都是因为它太特别
在整个修复过程里，卡拉·马内斯坦言，尽管MoMA的策展团队和修复团队与亚历山大·SC·罗纳密切合作，但很多时候她们不得不依靠对历史的主观理解去下判断。因为在考尔德的艺术生涯中，这件特殊的雕塑无疑是个异类。它在视觉上不同于艺术家的许多其他作品。
卡拉·马内斯：正如我们之前所说，《食人鲨和三角旗》实际上展出了大约四年，实际上这件作品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不成功的，巴尔（MoMA的第一任馆长）最终决定将其从视野中移除。人们的评价是，它很笨拙。多萝西·米勒 （Dorothy Miller）说：“它太重了，除了在非常大的风中，它根本不会动。”巴尔说，“从上面俯瞰，它是成功的......不幸的是，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看到它。”
《食人鲨和三角旗》曾在雕塑花园中展出，1948
琳达·泽克曼：它仍然不能随风飘扬。它太重了。唯一能被风吹动的是顶部的旗帜，它们是垂直的。
卡拉·马内斯：考尔德的作品经常被描述为欢乐的、容易接近的，但事实上，这件作品被称为 “食人鲨和三角旗”。“食人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有点威胁性的。而考尔德作品确实又是由观众在空间中完成的：在接近作品时产生的体验，看着它移动，将自己的身体与它联系起来。博物馆的观众应该害怕 《食人鲨和三角旗》吗？
《亚历山大·考尔德：始终现代》展览现场，2021
摄影: Lynda Zycherman
琳达·泽克曼：你看在1948年展出的时候，这件作品周围有一圈栏杆，是因为之前的策展人多萝西·米勒真的担心这件雕塑会攻击人。我不得不说，之前在户外安装时，一个工作人员冲我大喊：“琳达，小心！”因为一个非常小的三角形金属片正向我的颈部移来。如果起风了，而你站在错误的地方，它就会击中你。
现在看来，这件作品浑身散发着
“我不好惹但也略可爱”的古怪气质。
这件考尔德的异类作品到底会给你怎样的惊喜（吓）？
没有比亲自来看更好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