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刘朝朝/家乡那棵蛇树 / 四六文摘

家乡那棵蛇树

作者：刘朝朝

我的家乡位于洞庭湖之滨的天井山脚下。那里虽然不是名山大川，却也是风景秀丽，阡陌纵横，鱼肥稻香，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在天井山脚下有个小屋场，二十多栋清一色的泥墙黑瓦的房子，由南往北，坐东朝西，成半包围结构。我家居最南，北面的中心地段，有一块圆形的禾场，约两百方平米。地面平整光滑，禾场边上长着一棵大树。树高十丈有余，三个大汉合抱之粗，枝桠苍老虬曲，像千年古松，树皮皱皱，黝黑色，但叶子郁郁青青，恰恰覆盖整个禾场。人们称之为“蛇树”。“蛇树”的一边不到十米远，有一口池塘，四季清水盈塘，供全屋场生活用水。另外两旁是肥沃的良田。

夏天，南风悠悠，禾场里非常凉快，屋场大小好几十口人都爱来这棵树下纳凉。男人们坐着抽支烟，到旁边的水井里舀口水喝；女人们风风火火地提来衣服来搓洗；老奶奶们带着小孙子到树下玩耍。屋场里有个五保户是盲人，老少都叫他“能爹”。能爹把稻草搬来树下打腰子（腰子是用来捆稻谷的）。白天，树下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晚上，就更热闹了。尤其到了夏夜，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不约而同地搬来板凳、竹铺或是睡椅来到树下乘凉。有时禾场里坐得满满的，有人干脆就把椅子端到塘坡上去。那个年代，没有电风扇，只有大蒲扇，家里人多的，连蒲扇还轮不上份。晚上家里热，蚊子又多，没办法只能到蛇树下，因为白天树荫覆盖，树下通南北风，地面荫凉，加之池塘的水伴着晚风吹来，清凉清凉的。男人们聚一块抽着“喇叭筒”(自制的卷烟)，谈论着田间的活儿;女人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闲聊；我们这些“小把戏”捉萤火虫，做游戏，满禾场追赶。只要能爹一到，大家就安静了，都围拢来，听他说书，听他侃天下奇闻。能爹虽然眼睛不看见，可肚子里装着一肚子的“货”，说唐，说岳，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东……能爹说起书来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甚至还手舞足蹈，唾沫四溅。人们听起书来，忘记了一天劳动的疲惫，忘记了夏天的炎热。能爹说的那些书，“小把戏”们听不懂。只缠着他讲神话故事，鬼故事。特别是鬼故事，最刺激，我很喜欢听，可听完后，又怕得要死，不敢一个人回家。听到恐怖情节之时，就躲在大人背后，闭上眼睛不敢动，生怕长舌头的鬼会突然从哪冒出来。

记忆最深刻的还是能爹给我们讲的“蛇树”的故事。为何要称它为“蛇树”，我们屋场里的人也都说不清楚。听能爹说，它是一棵生长了好几百年或上千年的古树，很多年前就有这么大，根大部分裸露着，像蟒蛇一样向外延伸，树和根部有一半像分了家，中间有很大的空隙，空空的，自然形成了一个大洞，洞口直径一米有余，洞有多深，无人知晓。传说，这洞连接洞庭湖，而且还流传了一个很神奇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屋场里住着一户财主，他家良田千顷，富甲一方。财主仗着自己有钱，看不起贫穷人家，又很吝啬。他有几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是个傻子，一直没结婚。直到有一天，村口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拄着一根赶狗棍，胳膊上挽个破篮子，沿路乞讨。财主得知，急忙跑过去，上下打量，见姑娘虽一身破衣烂裳，但身材苗条，相貌清秀。没多问，就把这姑娘收下做他儿媳妇。没花一分钱，捡了个便宜媳妇，财主是高兴不已。财主夫人却认为这是捡来的媳妇，不把她当人看，家里的重活脏活儿都吩咐这个媳妇来做。这个媳妇不但劳动量大，还经常受到婆婆辱骂，甚至连饭都吃不饱。一天，烈日当空，媳妇在外面放牛，又饥又渴，坐在地上哭泣。这时，一位赶路的书生打此经过，忙上前问明原因。于是，媳妇就把自己如何被虐待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书生。书生听后十分同情，想帮帮这位可怜的姑娘。姑娘见书生厚道可靠，便修家书一封，托书生秘密捎给她娘家。天黑时分，姑娘把书生带到了蛇树下，要书生钻进蛇树洞里直走，出洞口就是她的家。不知走了多久，书生终于找到了出洞口。按姑娘交代，书生在洞门上敲了三下，门徐徐打开。洞外热闹非凡，无数虾兵蟹将，手持长矛短剑，有的在巡逻，有的在操练武功，整个布局都是有条不紊。原来，书生是来到了龙宫殿，在虾兵的带领下，书生走进了洞庭王金碧辉煌的宫殿，把书信亲手交给了洞庭龙王。原来那个财主家的幺媳妇就是龙王最疼爱的三女儿，因触犯了龙宫规矩，被贬入人间。龙王见了三女儿的来信后，大发雷霆，一声怒吼，洞庭湖当时波涛汹涌，翻江倒海，水漫洞庭。顷刻间，八百里洞庭洪水猛涨，财主家那片房屋全被淹没。财主家的幺媳妇——龙王的三女儿，就从蛇树洞回到了龙宫。书生因送信有功，救了小龙女，龙王就把这个女儿许配给了书生。从此，书生与小龙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财主家淹没后，过了许多年，又迁来了荆家大户在此落脚。村子地名也更改为“阎荆家”。尽管这个故事神话色彩很浓，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也存疑，但我们老家的人传得像真的一样。长辈们还常拿这个故事教育后人，不要嫌贫爱富，不要欺善怕恶，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那时，封建迷信盛行，凡是我们屋场里的小孩子生病发烧，不请医，拿着孩子的贴身衣裤去“蛇树”下请神、招魂。特别是晚上招魂，还似真有灵气，十有八九就喊得应。头一天晚上去招魂了，第二早上孩子便真的退烧了。后来，“破四旧,立四新”，自然要拿“蛇树”开刀。当时，乡亲们也想保住这棵见证了我们屋场沧海桑田的“蛇树”，但最终还是力不从心。蛇树不在，蛇树的故事也没人再讲了。日子一久，蛇树与它的神奇故事便慢慢被人淡忘了，小龙女的故事也没人记起得了。

今天，走进回家的路口，绿树环抱中，一栋栋小洋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错落有致。小楼门前鲜花盛开，一排排整齐的桂花树、香樟树、石榴树，像一把把翠绿的太阳伞插在花坛中。纵横交错的铅色水泥路面，牵引着远方……原来长蛇树的地方，修成了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休闲娱乐场，池塘依旧清波荡漾。蛇树虽然没了，但它的形象，在我儿时的记忆簿里还完整地保存着。偶尔翻阅这些陈旧的故事，感觉依然新颖，就像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