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斜红》五百一十、逸拭云
盛馥听得屋外杂噪声起,只当是郑凌琼撒赖生事不肯进前。她想旋身去看却舍不下刘赫眸间极度的诧异不看......须臾莞尔一笑便朗声吩咐着,“既是延帝陛下的贵客,任凭怎样,抬也要抬将进来!!”
适才郑凌琼瘫倒之时,初柳与绿乔两人一个觉得不妥、一个觉得不配,都不曾去动手相扶。而今听见盛馥吩咐要“将她抬了进去”,两人相视一回就蹲下身,谋划着要怎生才能将她“运”了进去。
“正是心虚才要装晕!”绿乔满腹不削,一千个、一万个不愿要去扶了郑凌琼起来,“有能耐的就从此不要再醒,我也就能服气!”
虽说是不情不愿,可绿乔还是学着初柳的样子伸手架在了郑凌琼的腋下,“先将她托起了,继而是拖是拽的,我们也不用讲究。”
“确是不用讲究。”初柳点了头就与绿乔一起发力,可不想这看似不值几何的身躯竟是死沉死沉的、两人用尽了力气也只能拉起她半身。
“不如回了娘娘,先拿盆子冷水来将她浇醒了,再让她自己走进去!”本就负着气绿乔馁了气,瞧着那虽闭了眼却还尤其动人的姿容愈发地厌烦,“她也配得起我们来扶?”
初柳不可置否,只抬眼看了眼两旁的叔伯兄弟们,想着若是被他们看见了津湿的郑凌琼于谁都是不雅.......“要不先回了娘娘,再待待或是拿了嗅香来?”她问绿乔。
“你们都且放下,我来抗这个小子进去!”忽然一个浑厚之声趋近,不等初柳与绿乔说得什么就把郑凌琼如米袋样得抗在了肩上,大步往内走去。
“十一叔!”绿乔像是唯恐她的十一叔要被什么疫病沾染了似得,急得一昧跺脚,“她不是......”
“且让十一叔去!”初柳拽住了绿乔就追着十一叔而去,“何必让他知道了别扭?”
这廊是当真不长!十一叔似是只踏了几步就已进到了“中军帐”内,他随意地将人往地上一抛,转过再向盛馥行礼。
“十一叔!”盛馥随着初柳、绿乔一般尊了他一声,“你将她打晕了?”
“回娘娘,是他自己晕倒在地,那两丫头扶不起他这才有小的相帮!”十一叔恭敬有加地回了盛馥,一转头看向刘赫却是一派揶揄,“寒公子别来无恙?自合欢宫一别,我这里想道一句久违都是不能,只恨这见的时日着实太短!”
这一声“寒公子”来得突兀,一直缄默静观的刘赫闻言转睛,打量间认出此人正是从前伴他“出访”、那日把守合欢殿殿门、曾与他有过三言两语之人。
“尚好!有劳相问。”刘赫的笑颜雍然而展,显然不想“计较”十一叔的讥诮。
“劝寒公子要格外珍稀了此份'尚好’、莫要将自己推到了不好之时,只怕届时悔也无用!”十一叔说罢便向盛馥告辞,又与正、良等人点头作别。
“你们也随十一叔去罢!”盛馥见初柳二人进来,便要遣了正、良他们出去,“只在门外即可。”
正、良等人知晓那被掷在地上的“小子”原是女儿之身,也知晓伺候此后必是会有一番有些听得、有些则是万不能听对质、盘问,因此一旦盛馥吩咐了便应声而退,只与十一叔等一样,要在门外侍立待命。
“阿正且待!”盛馥招呼了阿正过到一角,极轻声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以致阿正管不得自己、总要将眼往刘赫这般瞟来。
“去罢!”盛馥看着惊疑不止的阿正再吩咐道,“不要有差池!”
“小的领命!”阿正行了一礼便埋头而去,他的脸色在刘赫看来很是不祥......
“刘赫,而今只剩我们了!”盛馥这一声“我们”让刘赫颤栗--并不为怕、而是为这难得的亲昵.......“我又错了!”盛馥惋叹着,“竟是忘记了你的这位故人!因此又岂止是我们!”
刘赫嗤之以鼻--原先还只当盛馥是擒了哪个要紧之人、想要以此要挟他认下这桩冤案、承了她孜孜不倦的“我只问你要人”之请......谁知来人竟是这样一个身量不足、人事不省的陌生小子?!试问这“故”在何处,这“挟”又自何来?盛馥又要以何为据来足自己所愿?就凭一个或是想藉由混言而博出众的无名小卒?!
纵然盛馥是刘赫心头之人,此刻却免不得让他生出了错愕、无趣之意。他拿败兴的眼色望向盛馥,无语相问“难道你之前的睿智聪慧皆是假象?实则也只是个混猜妄度又强横草率之人?”
“怎么光凭背影认不真切?看来她这一晕也是有的放矢......”盛馥明明看懂了刘赫的意味,却是不理不睬、不顾不念,只管愈发笑得深长,“初柳,你们且将她翻过身来,好让他们相认!”
初柳、绿乔听命行事,虽仍是不易却总比将人架起来轻松许多。待等郑凌琼的一张脏脸赫然而现,本秉着“有趣”之心看“好笑”之事的刘赫却再也不得等闲,险些窜身而起。
“难道是她怀恨诬告,故以盛馥以为是朕掳走了齐恪?”“难道是被屈打成招,故以她胡乱认了朕是罪魁?”“她当是在齐允宫中,为何现身此处?为何又作男儿打扮?”,“她是否已将朕与凌瑶之事告知盛馥?”......刘赫一夕千念,错综纷繁、参差错落,怦然间竟有些恛惶无措。
“看,我并不曾浑说。当然就是你的故人罢?”盛馥踱步到了郑凌琼跟前,探出脚去似要踢她的脸--却只在她眼前晃了几晃便即收回,“若是装的,这份镇定也是难得。刘赫,你果然是教人有方。”
“是她诬朕掳走了齐恪?”刘赫神伤却不黯然,反有怒火冲冲,“你盛家号称枝叶遍地、穷尽天地,看来也只是虚妄之言!不然怎会空置着千丝万缕不用,只信她的区区之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盛馥答非所问,“愈是区区之人便愈不能轻看。何况,她本就是你送来的'奇葩’,想来是有比宋颜更要紧的用处。因此她说的话、她行的事,又怎会只有区区之意?”
“趁她未醒,不如你以实言以告,免得我唤醒了她、要你们两厢对案倒折损了你为皇、为主者的尊威!”
盛馥“循循而善诱”,却把刘赫听得阴涩晦暗,眸间的深潭转瞬暮气沉沉,教人不能断度他是在畏罪心虚、还是为了无法申辩而怅然若失?
“她为何在此?”刘赫忽然发问,“她为何不能在此?”盛馥反唇相讥。
“你为何不能如实以告?”刘赫又问,“我为何要如实以告?”盛馥又是冷言冷语,“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此人与朕有深仇宿怨,朕于此人抱的亦是'除之而后快”之心,是以朕无有'明知’之故!”
“讹言谎语!”盛馥揪然色变、冷斥道,“你既能将她送来南地作后宫之用,她岂能是你说得这般?再者她与你的宿怨又从何来?你既要杀她为何不能干脆了断,倒要送她来享尊贵?”
“此事冗长!”刘赫瞬间决意将要送郑凌琼来南地的渊源与盛馥道清,免得讹上添讹,将一团乱麻之事搅得愈发蹊跷难堪。
“既然冗长,你就更要说得扼要些。我并无有那许多闲暇去听琐事!”盛馥一心只在“他话中定是有端倪可捕”,因此即便当真是无有太多耐烦,也不肯错失刘赫“言多必失”之机。她丝毫不曾留意到两个丫鬟的脸色微变,也不曾惊诧于自己仅凭刘赫的四字之答,便是知道了他有全然相告之意,“要说便说,不说便罢!”
刘赫呼出了一口闷气--曾几何时两人又回至了初识之时、满眼满处又只有盛馥的肆意蛮横?如此的情境不是已然消逝无踪了吗?前几次相会之时,盛馥于他不已是有了敬畏了么、再不复从前的骄矜了么?
“她的孪生姊妹乃是我寒朝恢帝的郑贵嫔,此二人皆是朕的两姨表妹。然朕自幼却被蒙蔽,只识其一、不知有其二!”抱着“终是朕欠她、理当宠绥、宽让”之心的刘赫果然言简意骇,“直至朕登基之前。”
“此女刁滑远超常人之想,朕曾有意将她与其母一同处决,却逢李淑媛之事......”
“李淑媛?卉繁与她何干?”盛馥的眉眼就要倒立,“你又牵扯她做什么?”
“你若要听便宁心静气,休再发问!”刘赫勃然轀怒,盛馥嗤他不耐,却不知他正踌躇--该要如何描说那等扑簌迷离才能云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