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窜三苗于三危”考辨
景生魁
一、“三苗”是神农氏的后裔
传说中的神农氏,比黄帝轩辕氏早五百年。神农氏后裔分四支,就是所谓的“四岳”。“四岳”是共工的重孙,他们和黄帝轩辕氏、祝融都有一定的血缘关系。1964年在湖南长沙曾出土过一幅战国时代楚国的帛书,其文字中有“炎帝命祝融以四神降,奠三天,□思孚,奠四极……共工□步十日四时……”等语进一步证实了这一说法。传说,“四岳”的始祖为伯夷,《山海经·海内经》云:“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生氐羌。”看来,所有的氐人和羌人都是神农氏的后裔。
传说,在尧舜时“三苗作乱”。舜把他们与共工、欢兜、鲧称为“四凶”。“四凶”在《左传》 中称:浑敦、穷奇、寿杌、饕餮。杜预《左传集解考》:浑敦即欢兜,穷奇即共工,寿杌即鲧,张守节《史记正义》谓饕餮即三苗。饕餮者贪财嗜食之众也,是华夏族对古羌族先民的贬词。传说他们是缙云氏“不肖子”,缙云氏赤色,是神农氏传承后裔,是陕西境内的原始部落。
《尚书·舜典》载:“窜三苗于三危”。“三苗”部落原在何地?历代史学家都认为在江、汉之间。我国现代学者任乃强先生说在河南的南阳地区、以至陕西省的商雒地区。其实,陕西的咸阳、宝鸡一带,本来就是神农氏的故居,何必舍近求远?宝鸡秦置陈仓县,当雍、梁二州之冲。咸阳在渭河之北,九峻秦岭之南,山水皆阳,处于屏蔽中原,控扼西北的战略地位。关中地区在我国历史上曾有西周、秦、西汉、隋、唐等十个王朝建都,长达一千一百多年之久,据清代雍正年间编印的《陕西通志》不完全统计:从公元前二O九五年夏启和有扈氏的战争起,到公元一六四四年明代灭亡止,三千多年中,这一带就发生大小战争三百八十次之多,平均不到十年就有一次战争。邦畿之地,华戎杂居,农牧相间,战争是频繁的。可以推想:在远古时期,氏族公社之间,争夺统治权的斗争中,由于交通阻塞,武器不发达,战争往往在最邻近的地方发生。“三苗”如果不是神农氏后裔远迁的分支,那么说他们是不会离开“根据地”的。
古史载:舜都浦坂,禹都安邑,大体在今山西省河东专区境内。“三苗作乱”,舜命禹率“群后”之师讨伐,三旬未克,往返行军作战时间不到一月,战线是不会长的。三旬未克,《史记》作“不即功”,是军事上的失策,这说明“三苗”部落对武力征服是反抗裕如的。其原因是他们所处的地理有优越的条件。《禹贡》的“土宜”,概括了当时九州土壤的特点,神农氏的后裔,居于黑河、西河之间的雍州。宝鸡、咸阳一带,土壤属黄壤,性质柔和,肥力上上,为九州土壤第一级,在生产、物质方面是足能与当时的中央氏族公社抗衡的。这里,并不存在物质匮乏,甚至于缺乏食盐等问题。
至于《尚书·大禹谟》中提到:“……帝乃诞敷文德,舞于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这都是由于当时政治形势决定的。“三苗”七十天又当服,“有”字所加,主要指“三苗”与当时的中央氏族公社有经济和政治的联系。从血缘关系上讲,禹本西羌人也,舜殛鲧用禹而治水,禹是“三苗”部落推崇的人物。舜之文德,非自禹班师而始敷;苗之来格,非以舞干羽而后至。弛其威武,崇尚德教,雍容不迫的使之归服,是说得通的。
二、“三危”在岷州卫古叠州西
“窜三苗于三危”并非整个部落的大迁移,而是从陕西的渭河流域把一部分“苗人”,追赶到甘肃南部的洮河流域。这仅仅是地区的迁徙,更不是把他们追赶到九州之外,成为化外之民。有人说:“三苗之君被杀”,其实更确切地说法,应该是“逆者窜之”、“顺者抚之”,将其为数不多的首领和“苗人”,迁到了甘肃南部,与这带的古羌族杂居。从发展的眼光看,这是一场历史的进步,它为这一带的先民,带来的农业生产的曙光。
“窜三苗于三危”。“三危”究为何地?历代的史学家争论不一。有人说,三危即今甘肃敦煌县的卑雨山,有人以《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和《战国策·魏策》为根据,提出“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等不同见解。……殊不知,诸多的说法总离不开《尚书·禹贡》的历史记载。《尚书·禹贡》载:“三危既宅。三苗丕叙。”“……导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这里所谓的“南海”,并非指现今广东以南的海洋,它主要指“大河南”,现今之黄河以南。马融《尚书注》谓:“三危,西裔也”。《汉书·司马相如传注》张揖曰:“三危在鸟鼠山之西,与岷山相近,黑水出其南陂”。《水经注》引《山海经》云:“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广圆百里,在鸟鼠西”。金履祥《尚书注》亦曰:“岩(宕)昌羌,即三苗之种,其地有叠州,山多重叠,或在其地”。孰对?孰不对?从虞舜至西汉,三千多年时间,既缺乏详细文字记载,又没有考古文献的挖掘,谁也不能武断定论,我们更没有理由非难古人。还有人说:“山有三峰者谓之三危”而我国高峰三耸之山甚多,何以敦煌之卑雨山独专?查阅清康熙年间《岷州志》:“(岷州)东北之鲈鱼关,三峰插天,过此顿忘绝塞之景。”明代学者蒋迁锡在《尚书地理今释》中说:“三危山在大河南,今陕西岷州卫塞外古叠州西。”看来,三危不单纯是山,而是指甘肃南部的一个地区。
岷县古称临洮,北魏大统中置岷州。早在公元前二一四年,秦使大将蒙恬率三十万众,延袤万余里,筑万里长城,这里是秦长城西端起首处。这一带,地处青藏高原、陇中黄土高原和西秦岭的接壤地带。《岷州志》上说:“洮岷当陇蜀羌汉之交,而雍州之西徼也。雍州有事,陇右为先备,而洮岷为陇之藩篱。控河湟,引松叠,最为要害”。这里,西亘青海之塞,南临白马之氐,是甘川公路的要冲,通向大西南的咽喉,历代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地处原陇西郡首阳县(现今陇西、通渭辖地)鸟鼠山之西,依此探索“三危”之地,寻根查源,恰与古籍中郑玄等人的说法,正相吻合。
羌者,西戎牧羊人也,他们是以畜牧为主,养羊为特色的民族。现今岷县,具有发展畜牧业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这里,不仅有全国闻名的小谷型藏系小尾羊,俗称“黑紫羔”的古代良种,而且根据当代科学家邓宝女士关于“国际古生物学会笔石学科”理论,进一步证实了“人类群落的发祥地,对寻找矿源层的重大意义”的学术观点,发现了大量的金矿带。全县金矿面积达1000平方公里。岷县中药材资源丰富,素称“千年药乡”。全县有药用植物400余种,以妇科圣药为主的药材有238种。其中尤其以当归为最,多次受到国家奖励。享誉海内外,是全县重点对外贸产品和支柱产业。当归入药的时间,据《居延汉简》、《汉代医简》等出土的文献记载,早于汉代,甚至于追溯到母系氏族社会,与传说中的神农氏尝百草有关。我们从洮河两岸的山那、树札、葩地、卓儿坪、磨沟等文化遗址中出土的文物看,这一带确是古羌族的先民生息繁衍的地方。古羌族在和大自然艰苦的斗争中,妇女是发明农业生产的先躯。她们在畜牧业向农业转化过程中,种谷蔬,以佐食物,并把一些植物的块根和菌类收藏起来,杂肉类而食,以治疗妇女月经不调等疾病,始有“当归羊肉汤”之属,从而开创了祖国中医学说的先河。
再按古代天文学的观点来说,清康熙二十六年余谠所著《岷州卫志》上载:“岷,《禹贡》雍州之城,天文井鬼分野,古西羌地。”古人把天上的星辰位置与地上各州的位置相对应,在天为分星,在地为分野。分野,就是把天象与地面上的一些地方相配合,同时又把二十辰(方位)和二十八宿结合起来,由西向东排列,而十二辰的方向则相反。古雍州为鹑首,呈南方朱雀之象。如鸟形,西首东尾,合并鬼星柳张翼轸七宿,共一百十度。井宿临天河之滨,其星象与井字相同。鬼,亦星宿名,指大寒节子时初刻十二分之中星。鬼方,又指古远方国。井鬼分野,不仅是中原与边塞的农牧分界线,而且也符合“三苗”起于南,又向西向东发展的规律,为我确定了“三危”之地的地理座标。
三、对“西倾因桓是来”的质疑
“天道多在西北。”凡黄河以南诸山,无有大于西倾山者。西倾山,在青海和硕特南石翼中旗,东北去甘肃临潭县三百余里,绵亘千余里,外跨诸羌。《尚书·禹贡》载:“西倾朱圉鸟鼠”、“西倾因桓是来。浮于潜、逾于沔,入于渭,乱于河。”“因桓是来”之桓水,应在何地?历代史学家多言为白水或羌水,然我们查阅《岷州志》又称:“岷州城南之叠藏河,源出古叠州番境,即桓水是也。”如果,我们姑且将潜、沔不作水名看,仅就从古时桓水的流迳的路线而论,惟大穴深通为之潜,绝水百里曰逾,绝河而渡曰乱。那么,进一步推测:早在洪荒时期。现今岷县城南之叠藏河与渭河也许是同源一流的,或者说它们原是一条河。这些不敢妄断,而要通过实地考察。
《岷州志》载:“城东南四十里之分水岭其下有南北水二支,北入叠藏河,南为羌水,即大禹导江处。”叠藏河本桓水,后入洮水,汇入黄河。羌水入岷江,汇入长江。现今岷县麻子川乡的岭峰村,就是古代长江与黄河的分界线。这里原有江源寺,唐代诗人卢照邻曾吟咏过。《禹贡》载:“岷山导江”。《括地志》云:“岷山在岷州溢乐县南一里。”如果我们从现今岷县城南一里的二郎山算起,向南而下,那么麻子川乡的岭峰村。又为古雍州与梁州的分界线。岷山山脉,自青海巴颜哈喇山脉东北分出,再由西倾山止洮河之谷。山之干脉,分为二支,一支夹岷江南下,中间起顶为青城山,其南端有峨眉之秀峰。连峰千里,山顶四时积雪,称为雪山。一支东行者曰巴山山脉,起顶为左担山、剑山,其南端有巫山十二峰,约束大江,成三峡之险。所谓巫峡也。
《岷州志》又说:“(岷州)城北岷山之上有玉女寺,相传大禹治水见神女受黑玉于此。”《水经注》亦云:“洮河经临洮古城北,昔禹见长人受黑玉处是也。”这里原有神禹庙,玉女寺,每年六月初六(大禹生辰)民间祭会。大禹治水的路线,《禹贡》载:“导河积石,至于陇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砥柱……”看来,最远也只能起于现今甘肃临夏地区积石山县。而洮河从碌曲县东的勒尔当发源,蜿蜒东流,至永靖县的刘家峡入黄河,全长652公里,沿途都有大禹治水的传说和遗址。洮河迳岷州古城,至茶埠峪以下的梅川,与当地的赤水汇合。桓水因盘桓而一部分断流干涸,一部分由岷县城北入洮河,统称之洮水。梅川对面之红城村,后魏置赤水县,吐谷浑筑赤水城,唐太宗讨吐谷浑分兵赤水道即此。赤水城遗址,至今犹在岷县西江乡的红城村犹存。洮水过岷县境,流至今甘肃临潭县石门口与卓尼县哇儿沟之间的石门峡,传说为大禹疏凿河水的激夺口。峡口有神禹庙,记载着大禹治水的神功。胡三省《通鉴地理注》称:“羌之居赤水者,大种也”。依此看来,我们认为舜所窜“三苗”之“三危”,比较确切的地点是:从岷州的鲈鱼关起,进入洮岷叠宕地区,以至于青海的河湟一带。也就是仰韶文化马家窑遗址分布的地区。
历史在不断的前进,人类在不断的发展。古羌族的子孙遍及中国大地16个省区,一直发展到缅甸、新加坡、柬埔寨等东南亚各国。曾为亚洲文明、世界文明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由于历代统治阶级的杀戮与镇压,各民族之间的通化与融合,他们一部分“华夏化”,一部分“吐蕃化”,还有一部分犹自保持着祖先古老的习俗,在顽强的生存着,成为祖国大家庭的一员。现在,在洮岷一带已看不见古羌族原始部落的本来面目了。但我们认真求索,反复调查研究考证,进一步拨开历史的迷雾,依然会迸发出璀灿夺目的光华来。
(此文原载2005年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第二十二卷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