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书:一枝一叶是乡愁
我刚有记忆时,正是梨树旺盛的中年时期。
梨子树地离老房子住户只有二佰米远的距离,栽树的老爷爷以前住在老房子,他早已离世,家人也搬到外地。梨子树共有十二颗,七颗是我们社的,五颗是六社的。
三月梨树开花,我们的梦想就上了树。洁白的梨花像雪片似的缀满枝头。微风摇曳,绿枝颤动,弹出雪片似的梨花在空中飘呀飘,我们雀跃着用手迎接,用嘴含它,它偏跟我们捉迷藏似的不肯就范,悄无声息地落在我们头上、肩上,让我们的心境变得美妙起来。
梨树挂果时,我们的心事就重了,早上去望一眼,晚上还要光顾一下。梨子长成拳头大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红苕厢里寻觅落地的梨子,那是很难遇见的,即便有,也被虫蛀空了。如果晚上刮大风,老房子的人一晚上也睡不好,巷子里老是听到“咚咚”的脚步声。第二天就有小朋炫耀昨晚捡了多少梨,让敢想不敢行动的人,悔得肠子发青,只期盼下一次大风降临。最会捡梨的是长脚大哥,他身子短腿长脚长,滑得像泥鳅,大人也跑不过他。他不仅要捡,有时还用鹅卵石击落梨子。长脚捡了梨子,不敢回家,他的父亲性格火爆,又是社长。他早立下规矩,小孩子不能进梨子树地。长脚把梨子分给我们吃,味道虽是又苦又涩,我们还是一点不剩地咽了下去。
我们常在梨子树地走,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六社的小孩子偷我们的梨子。听大人讲,五十年代,我们老房子有三个孩子偷六社的梨子,两个上树,一个吹笛子放哨,吹笛子的孩子太专注,六社的人已经到梨子树下他才发现,他大叫一声:“人来了!”撒腿就跑。树上大一点的孩子跳下地便被六社的人捉住了,还有一个最小的被茂密的树枝遮住,侥幸躲过。被捉孩子正是栽树人的孙子,他奶奶便哭了:“死老头,栽个树才淘神,这怎么得了哟!”老奶奶找社长一道去六社领人,孩子只受到一些惊吓,没人打骂他,只让奶奶今后管好孩子。自从那以后,老房子的孩子跟六社的孩子就成了义务守梨人。
梨子是社里一大宗收入,梨子长大后,两个社的人都派人守夜,大家只能眼观,不能动手了。即便看到梨子掉在地上,也要归公,不能捡回家,捡了会扣大人的工分。
我们耐心等着梨子成熟,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两个社的人早已协商好了,年年同一天摘梨,上树的人都是年轻体力好的人。顶端的梨子是摘不到的,只有用竹竿打,捡梨的是几个反应灵活的年轻女人。梨子树地年年都栽红苕,红苕藤爬满整块地,苕藤交错重叠,密不透风,稍稍大意,就会浪费很多时间去寻找失踪的梨子。
多数时间会趁天黑之前分第一次梨,没伤痕大个的梨子单独存放,第二天逢场由几个壮汉挑到街上去卖。受损的梨子,大人娃娃可以随意吃,当饭吃。一句话,只可吃饱,不可怀揣。梨子核喂猪,一连几天,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梨子味。梨子分到户后,老人牵着小孩开始走亲戚送梨,住上两三天,有的路远,出门后十天半月才回家。
八十年代,包产到户,田地都分到了家,为梨树问题开了几次会。有人说砍掉梨树,这个提议被一片骂声给否定了,又有人建议十几户人包一颗梨树,最终的结果是,梨树还是大家公有。到摘梨那一天,家家户户都派一个壮劳力上场。分得的梨子又多又好,逢场时,半条街都是两个社卖梨的人。到了晚上,小孩子兜里放着糖果,女人手里拿着花布,男人抽着烟,讲着卖梨子的趣闻,院子里弥漫着喜庆的气氛。粮食能填饱肚子,要花功夫育苗浇灌,梨子不用操心,就能赚到钱,有谁不高兴呢?
我带孩子时曾经回去住过一个月。同以前回家一样,放下行礼就去看梨子树。三月梨花开得正艳,如雪、如诗又如画,真是“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看着它,眼净心净天宽地阔。
梨树已有一百二十多年的历史,高大粗壮,一个大男人也围抱不了。吃着它果实长大的人,不论官做多大,无论走多远,回到家乡,总要去拜访它。摸着粗粝的树根,靠着它挺直的躯干,摒弃浮躁,不忘初衷,从它身上获取一种纯洁的力量。
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了果树,老梨树的果子成色和味道都不及街上卖的,但老房子的人依然稀罕它。去年,听说有两颗梨树得了病,一个叫黑娃的把消息放在“老房子”微信群,一石激起千层浪,天南海北的游子都表示:我们要尽力保护梨树,不能出力,出钱吧!请老家的乡亲,给梨子树施肥、除草、松土和治虫。
老梨树在我们心上打下深深烙印,不仅仅是花香和果实,更是挥之不去的乡愁。
作者简介:
王桂书,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遂宁日报》《华西都市报》《川中文学》《金田》等报刊杂志。
主 编:刘云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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