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类能创出越女剑?金庸这么写有严谨的科学依据|文史宴
文/胖子的瘦子
《越女剑》中的女剑神越女阿青,其剑术是一只白猿所教。这看似神话的描写,其实具有严谨的科学依据,近年来美国的猿类研究,为我们展现了猿类的巨大潜力。
范蠡大喜:“白公公到了!”眼见两人斗得一会,身法渐渐缓了下来,他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和阿青相斗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头白猿。
这白猿也拿着一根竹棒,和阿青手中竹棒纵横挥舞的对打。这白猿出棒招数巧妙,劲道凌厉,竹棒刺出时带着呼呼风声,但每一棒刺来,总是给阿青拆解开去,随即以巧妙之极的招数还击过去。
——《越女剑》
金庸最后一部武侠小说《越女剑》中,越女阿青的高超剑术得自一只被称为“白公公”的白猿,这只白猿的剑术甚至远超吴、越两国的剑术高手。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近乎于神话,但是,近年来的诸多实验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小瞧人类的近亲猿类的潜力。
越女剑是白猿所创
黄昏在田纳西大学校园里慢慢铺开,校区职工宿舍里,教师林恩·迈尔斯和她9个月大的“养子”——名叫Chantek—— 坐在地上,他好奇地四处爬动,她轻声地给他哼摇篮曲。时光温柔,母子融洽。
被收养1个月后,Chantek开始用他的第一个手语:吃饭。第二天,他开始比划:喝水,接下来的一周他的词汇量稳步提升,他一共学会了十来个词汇。
这件事成了轰动田纳西的大事件,林恩带着他上了电视,在电视前面,他反身挂在他妈妈的脖子上,用手语给主持人比“食物”,然后得到了一勺零食奖励。在Chantek一岁的时候,当地电视台新闻插播他的生日画面,并祝他生日快乐。
Chantek以明星般的状态在田纳西州大学生活了9年。大学甚至连续3年把他登记在册,作为他妈妈所教班级的学员。而大家之所以非常关注他,是因为他是第一只在人类社群里生活、沟通、并学习美国手语的红毛猩猩。
这个研究的背景要追溯到上个世纪,美国社会科学界陆续开展了一系列引人入胜的灵长类动物语言学实验。不同大学的科学家们不约而同地尝试教导和人类基因最接近的猩猩类动物使用人类语言,以便和他们沟通。
这一系列项目是从一只叫Viki的猩猩开始的。由海伊斯夫妇领养的一只猩猩和他们的孩子一起成长,海伊斯夫妇用手带Viki做出正确的唇形以便发音。最终Viki学会说四个词:妈妈,爸爸,杯子和上(up)。Viki在7岁的时候死于脑膜炎。
Viki实验之后,美国科学界发现灵长类动物由于声带与人类不同,因而生理上决定他们不可能学会说人类的语言,于是科学家把注意力转投到手语上。接下来的30年里,美国社会科学领域,由几位不同的科学家,把灵长类物种都一一做了语言教学尝试。
明星学员:说话的大猩猩Koko
Koko出生于日本,是一只雌性大猩猩,全名是“Hanabiko”,意为“烟花之子” (对,就是有种莫名的中二感)。
Koko的语言老师和照顾者是毕业于斯坦福大学的弗朗辛·帕特森博士。她在加州包了一片山,用来给成年后看起来让人害怕的Koko居住。
和其他的灵长类动物的语言老师比起来,在安排实验对象的归宿方面,她可能是最具有计划性和远见的。她还创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将资金用以供应Koko的饮食起居。
在Koko大约5岁的样子,帕特森博士开始考虑Koko的后代和繁衍,于是从动物园租借了另一只雄性大猩猩Micheal到基金会的所在地,和Koko一起居住。
和Koko比起来,Micheal更像是一个言语不多的艺术家。他喜爱绘画,最爱的颜色是黄色。他其中非常著名的一幅画,画的是他很喜欢的一条叫小苹果的黑白色小狗,他经常和小苹果隔着围一起跑来跑去。后来帕特森博士提到,在所提供的众多颜色中, Micheal画画时刻意选择了黑色和白色来表达。
大猩猩Micheal的画作
仔细看看,这像不像一条跑起来的狗?
正如俗话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因为从小一起长大,Micheal和Koko最终并没有建立夫妻感情,而是把彼此当做了兄弟姐妹。Koko还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于是帕特森这位大媒人为Koko择婿。她从各个动物园要来了他们的“园草”的照片和录像,让天选之女Koko挑选。遗憾的是最终挑选来的女婿,因为磨合度不足,和Koko没有成功配对。
说Koko是明星一点也不为过,她上过两次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封面。第一张照片是她拿着一个相机拍的、从镜子里反射的她拍照的样子;第二张照片更劲爆,是她和她的宠物猫,她给猫取名叫“All Ball”(是的老铁,连猩猩都有猫了)。
据说第一次拿到那只猫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试着把猫当自己的孩子养。许多好莱坞明星,包括莱昂纳多,都去拜访过她,和她聊天以及拍照。她还被法国NOE环保组织邀请,为巴黎气候峰会录制了宣传片,号召人们保护环境。
作为明星学员,Koko大约可以说是赚够了流量的。这些名气和跟随而来的财富,能让Koko衣食无忧地生活。但是这也让她的看护者帕特森博士一直处在学术领域的负面评价中。
大猩猩Koko给联合国拍的环保宣传片
作为一个科研项目的实验对象,Koko的一生几乎没有对的灵长类动物语言学习做出过学术贡献。这些年来,帕特森博士确实有文章发表,但是它们要么缺乏有说服力的数据,要么干脆就不是严谨的学术研究文章。这些缺点,使得黑猩猩的语言研究这个项目,看起来更多地像是针对环保、黑猩猩保护的民间项目。
2018年,说话的黑猩猩Koko在梦中去世。无后。
语言天才:倭黑猩猩Kanzi
Kanzi是一只雄性倭黑猩猩。
和其他猩猩最大的不同是,Kanzi并没有学习美国手语,他的表达工具是一系列的的图画文字符号叫Lexigram:他的照顾者苏·S·L博士随时带着一大本写满符号的册子,每当Kanzi和她交流的时候,Kanzi就用手指向那些符号来表达。
这些符号中,有具象的物品词汇,也有抽象词如“好”和“坏”。这和手语表达的最大不同是,研究人员可以精准地确定Kanzi想表达的意思,而无需对有时候模棱两可的手语姿势进行猜测和独立解读。这也让与他的交流在学术研究中显得更严谨。
倭黑猩猩kanzi
用符号表与人交谈
Koko的照顾者帕特森博士说,Koko有1000多的表达词汇量和2000多的听力词汇(是不是又超过你拉?),但是这从来没有被实验数据证实过。而实力派Kanzi在8岁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对照试验,试验人员口头给出了660个英语指令让Kanzi去执行,他有74%的正确率;他的参照对象是一个2岁的人类小孩,那个小孩的正确率是65%。
在另一个类似测试中,我们看到,他的照顾者及心理学家、灵长类动物专家苏对变量做了严格的控制。她带上了一个头套以防止Kanzi读她的唇语(这种情况在之前的猩猩实验中出现过),然后坐在Kanzi后面发出指令,比如,让Kanzi把地上的钥匙捡起来放到冰箱里,他做到了;让他把大象放到碗里,他做到了;然后,跟他讲,把门外的球拿进来(这时候他并不知道也看不到门外有球),他也做到了。
然后他们进一步推进,查看Kanzi的记忆和理解能力。他们进行了一个电话实验。项目的一位工作人员早上给Kanzi打电话,当Kanzi把电话放在耳边的时候非常惊讶,他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找说话的人,找不到,然后苏安慰他,让他继续听电话,电话里对方告诉他今天下午会来找他,并且给他带礼物,礼物是:M&M巧克力豆(他真的很爱吃M&M豆)和一个球。
下午,工作人员如约而至,见到Kanzi之后问他是否记得他们早上的通话,他表示记得。然后工作人员问他,自己会给他带的礼物是什么?他告诉他们是M&M豆和球。当他们给了他礼物,Kanzi开心的像一个200斤的孩子,然后他就去一边玩球去了。
最绝的案例是,这个实验项目刻意囊括了Kanzi在内的一系列倭黑猩猩家族成员。Kanzi和他的妹妹Panbanish都学习了英语,他们的另一个妹妹Elikya被刻意留出来不学任何人类语言做参照对象。所以当苏让Elikya挠Kanzi的时候,Elikya不懂所以并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候在一旁的Kanzi充当起了翻译,把他妹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让她挠。
Kanzi异于常人,哦不,异于常猩猩的天赋是意外被发现的。他的族群的领头雌性倭黑猩猩叫Matata。而Matata最初才是这个实验项目的关注对象。
Kanzi出生后不久,Matata把他从亲生母亲身边抢走当养子。所以最初的语言教学中,Matata在学习的时候,Kanzi就在旁边玩耍。让实验人员十分头疼的是,Matata并没有显露出非常明显的语言天赋,常常每天需要学很久才能有一些进步。但是有一天当实验人员对Matata说,让蛇咬象,一旁玩耍的Kanzi就把地上玩具蛇的嘴掰开,把大象放了进去。
这件事情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Kanzi是第一只靠观察学习到人类语言的猩猩。接下来,大家就把Kanzi纳入正式学习的计划中,不敢耽误孩子上大学。
除了语言类的实验,Kanzi还参与过人类学家的实验,靠观察模仿学习了石器的使用和工具制造,并且成功地解决了实验中给他设置的题目。
凭借这一身本事,不红是不可能的。和Koko一样,Kanzi上过《国家地理》杂志封面,以及在《时代》周刊占有一整页的黑白照片。顶级的明星节目奥普拉访谈也派人去采访过他。
可惜后来,可能是因为项目内部的利益纠纷,Kanzi的照顾者苏博士被踢出了项目,再也没有见过Kanzi一面。
关于Kanzi的感情故事,我们只知道他大约拥有倭黑猩猩这个族群的典型特征,是一枚渣男,对奥普拉访谈节目派去的女记者表现出了性欲,同行的男摄像师他好像也没有放过,也有一些“表现”。
Kanzi育有一子叫Teco,从小就学习语言,加上父亲的遗传,当时应该是蛮有前途的一只萌猩,可惜他从出生就显得与众不同,项目工作人员观察他,怀疑他可能患有自闭症。
灵魂、语言和道德
灵长类动物语言实验似乎向我们开了一扇窗,让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和其他物种的交流能力。他们的心情,他们的性格,甚至他们的过去,我们都可窥一二。
Koko的弟弟Micheal曾经和帕特森博士他们谈过自己的童年,他破碎的语言中谈到“碾碎的肉” “大猩猩” “牙齿” “嘴” “哭” “尖锐的声音” “不好的想法” “看起来麻烦的脸” “砍” “脖子/嘴唇”“洞”这些词,项目工作人员推测,他可能是谈的当年的自己从非洲被偷盗时候的场景,这些血腥的场景嵌在他的记忆中,偶然通过这个方式,被人类翻到一二。
虽然两位明星Kanzi和Koko似乎都向我们证明了他们的语言能力,学术界还是有很多的怀疑。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位明星学员的表达中没有语法,“我、苹果、吃”这三个单词,究竟是想说“我吃了苹果”还是“我会吃苹果”还是“苹果吃我”,人类可以区分得很细,但在他们那里却是一样的。
他们大部分动作是对指令进行有效反馈,但没有能够给出抽象句子,或者提问,而语言学家说,这是人类和动物最重要的区别之一。除了会讲话的猩猩类动物,还有会讲话的鹦鹉、能听懂英语的狗,这些成功都可以用心理学大师B. F. 斯金纳的操作性条件化(operant conditioning)的学习做到。
这其中,最大的反对声音反而来自灵长类动物语言实验项目的另外一位研究人员,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赫伯特·S·泰瑞森。
赫伯特教授将一只2周大的黑猩猩放到一户美国人家中,让他在完全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和成长。赫伯特教授给这只黑猩猩起名叫Nim Chimpsky,想嘲讽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因为乔姆斯基说过,只有人类的大脑天生具有语言学习的能力。
纪录片《尼姆计划》的封面
黑猩猩尼姆结局凄凉
Nim项目进行得并不顺利,刚开始Nim只是作为类似于家养宠物的状态,放养在人类家庭中。他穿着人类婴儿的尿布和短T恤上衣,在家里洗碗、被家里的“母亲”用婴儿车推着去公园玩,在家里和其他孩子跑上跑下,蹦蹦跳跳。
直到赫伯特教授聘请的学生开始干预,Nim才开始学手语。后来因为Nim逐渐长大,开始具有攻击性并且对教学的学生产生了实质性的伤害,参与教学的学生接连退出,Nim项目被迫中止。
赫伯特教授对Nim做了语言评估,认为这个项目是失败的,Nim并不能与人类进行有意义的语言交流,他掌握的语言更多是在考条件干预下而不是内在能力的引导下学习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Nim项目在中止以后,Nim被送回到了他出生地:灵长类动物基地。在基地,他第一次见到了其他的大猩猩,当赫伯特教授把他推上前,和其他大猩猩打招呼的时候,他惊恐地往赫伯特教授身后躲,如同《楚门的世界》,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同类,而且错误地把自己当做了人类。
在这里,他进行了10年的艰难恢复,从人类身份恢复到大猩猩的身份。10年期间,赫伯特教授回来看过他一次,Nim奔向教授,因为兴奋而全身战栗,他立即用手语和教授交流起来。但是赫伯特教授走后,Nim又回到挣扎的状态。后来,他和基地里的几个员工成为了朋友,员工们经常用简单的手语和他交流,带着他抽烟和抽大麻。
后来基地被一家药物公司购买,Nim被转运到公司,关在笼子里当做药物实验对象。他当年的烟友为此奔走呼吁,最终由一位富商将他买下,放到自己的牧场。
虽然生存环境有明显改善,Nim还是处于郁闷状态。他是牧场里唯一的大猩猩,虽然偶尔有之前的朋友来探访他,和他用手语交流,他大部分时间还是没有陪伴。在这里,他变得暴躁和暴力,曾经砸碎过电视并且杀死过一只狗。
在他26岁那年,Nim死于心脏病。
和Nim类似结局的还有文章一开始提到的Chantek。
作为一只上过大学的红毛猩猩,他不仅在人类环境中生活过,还对人类社交有一定的概念。
他的看护者林恩教授教给他金钱的概念,她每天会给他一个小铁片作为零花钱,他可以用这些小铁片交换他喜欢的活动,小型一点的是和语言老师买玩耍和游戏,贵一些的,比如开车出去兜风,比如去店里买他最爱的冰淇淋。当他的零花钱不够的时候,他还提出帮她们忙干活来赚钱。比如后院脏了,他就去帮忙扫地。
chantek在努力赚钱
Chantek还被鼓励去分享,当他通过赚钱获得了一些零食,林恩教授鼓励他把零食和后院的松鼠分享,所以我们能在纪录片里看到,他来回跟着一只松鼠跑,手里拿着一颗花生米,想要给那只并不打算理他的松鼠。
然而意外降临,长大后身强力壮看起来让人害怕的Chantek被大学的学生投诉,他被迫转移到了出生地——另一个灵长类动物繁殖基地。在那里,他一天24小时被锁在一个不到5米宽的笼子里。林恩教授和他的语言老师每周去看他一次。在笼子里,Chantek变得抑郁而且开始急剧发胖,他给教授手语比划最多的一句话是,拿钥匙,回家。
Nim和Chantek的故事无疑是令人心碎的,当他们的爱护者质疑为什么项目主管人员、学校管理人员要把他们从他们熟悉的人类环境中送走的时候,更让人不禁要问,我们是否能够如此轻率地把动物甚至是人从他的原生环境中,作为实验对象随意带走?
这些实验背后影射的不仅是语言的习得问题,还有社会性实验的道德问题。
最后的结局
Chantek在笼子里关了10年后,美国亚特兰大动物园接收了他,把他放到一群红毛猩猩的族群中。
那天林恩教授赶去看他,当铁门打开的时候,他为未知的命运而害怕地浑身发抖。当他走出笼子,面对自己的同类,林恩教授问他,你看到了什么?他用手语和林恩教授说:红色的狗。
而多年前,林恩教授问他,你是谁的时候,Chantek说:一个红毛猩猩人。
得了抑郁症的红毛猩猩Chantek
2017年,Chantek在亚特兰大动物园去世,死于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