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行健论放人

无论是太极拳、大成拳及一些号为内家拳 者,都喜欢以放人来表示功力。但本人迄今之所见,大多数是以推人当作放人,尤其是那些在武术表演会上表演的,有时连推都谈不上,盖放人与被放者,已经合作无间,尤其是那被放者,在没有接手之前,心理上已处于跃跃欲退之势,一接手自己就弹了出去,或者重心往后一坐,蹬蹬蹬连退五六步,一屁股坐在地下,观之者 亦以为常,有信的有不信的,大都以为这样子就是放人了。就算在公园见一些比较认真的,对手多少有些抗劲,在推手之中,或一偏势而放,或上步踩中而放,令对手往后退个三五步,即以为这就是放人,见放人者面有喜色,当然就这样以为的了。因为不论在正式与非正式的场合中,所见都是这个样子的,也就想不出真正放人 是怎样样子,所以大家只有把假的当做真的,所谓假似真时真亦假。

以下数事是笔者亲身经历与目睹的,在此写出以表如何才是真的放人。第一次约在一九六九年左右,当时在韩师馆裡,适有人来参观,见学生都站在那裡不动,那人等了数十分钟,只见换换桩式而已,不见有任何其他动作,一味傻站,似乎与如此名拳所传不符。于是问道:「就这样站可以用吗?」韩师也不多说,于是 把我叫了过去,离牆约四五步站好,也是一般放人的距离,韩师示意我放好架子,如站平桩第二式,前后步,韩师一起手,人只觉眼前一发白,人已双足离地撞向后牆,整个人如一块烙饼似的贴在牆上,随即仰躺在地上,这时才醒觉过来。旁边的人看的如何不知道,被放的人唯一最清楚的就是眼前一白,与我开车曾遭意外的情 景很像,那一刹那只觉眼前一片灰白,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待有感觉时,车已转了个大身,撞向围栏停了下来。被韩师放,亦近于此,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绝不像一般所谓放人的拖泥带水,不清不脆的。韩师于是说道:「这种功夫就是从站桩来的。」至于韩师为何不拿该人试手?因那人年纪也有六十多了,也不像是个 会家,平日也不过是个耍嘴皮说武之人,如果真的拿他来试,恐怕会试出事情来。

第二件事是发生在一九八八年秋, 当时我在北京,一日早上往东单公园练站桩,站完了到处走走,见一长者在练功,倒插步圈手来回的捣,像是舞步不过具有内劲,过去几天也常见他如此练,心中觉得诧异,这种似舞似武的功法到底是甚么?最后忍不住走过去问这位先生:「老师傅,您练的是甚么功,怎么如此扭来扭去的。」他白了我一眼说道:「这是八卦 掌。」我说:「我也练过八卦掌,好像不是您这样子的。」他说道:「你试试看吧,我放你看看。」于是我摆个浑元桩的架子让他放,他上步手轻缓地往我架子上一扑,我整个人就像皮球一样的弹了起来,再往后退了五六步才停下,内部如受极大压力,觉得很不舒适,过了一会,这才顺过气来。后来缘此即随这位于老师学习马 派八卦掌。时至今日,我有一个经验,敢叫你试的师傅,功夫肯定有一定水平,所谓艺高人胆大也。

到了一九九二年夏,我与师弟李有才、李敬棠、刘胜等到北京拜访于老师及刘师伯。在于老师家,大家谈了一会,于老师于是说:「你们听听劲吧,这比说的好。」于是李有才君走了出来,站好一个四平大马,斜向对著于老师,这位李君也是站了近二十年桩的了。于是于老师上步,双横掌,略施劲一送,不见他怎么用 力,速度也不快,李君整个人弹了起来,滚到五六步外的床中间,摇了几下,这才定了下来,后来李君说,上了床以后仍觉内有馀力。后来于老师解释道:「这用的是牛力,看上去没怎用力,但裡面所含的力,比上步撞掌的力还大,那是马力。」

以上数例只是表明如何才是真的放人。首先被放者要不觉对方使力,不论是快是慢,力要一透而入,连内气都能催起来,人跟著就起来了。王芗斋先生说过,要让被打的人都觉得舒服,这才是真的劲。也就是说这里面要没有拙力,是整体与畅顺的,受之者亦是如此。至于上述数例为何放人之效果,与被放人的感觉有何不 同,是因为形意劲以刚为主,而八卦劲则是外柔内刚,平日练习就不一样,以后有机会再加以讨论。

​就我所知放人在表达功力裡应该是最难的,就算对方给架子给你,如果没有整畅劲,是不容易把人放起来的,所以一般都是在推手中把人推歪推失中了,这才往上推一把,这就叫放人了。

姚仲勳先生也曾说过,放人是要有条件的。第一对方架子要整,整才能受力,如果软绵绵的,根本就放不起来,所以没练过的人最难放。至于练到了化境,软而有功力的人也轮不到你放,一接手已处处佔先机,根本就找不著架子在那裡。一般练功夫的人,身上都对力量会有反射力,所以一撞之下都会变作僵架子,把架子 一打硬了,这就容易放了。当年敢找郭云深师祖试艺的人,当然都是些拔尖的人,尚且让郭师祖一打就起来,架子不散地飞出牆外。这种打法裡面还含有控时(TIMING)的能力,能掌握把架子打硬再放出去,如果时效放在硬架子之前,力即突入体内,如此则可将人击毙。第二放人最重要的是有功力,劲发出来整、畅顺,对感觉有控制力。这不像打人,劲能整就行了。所以放人既要有爆炸劲的功力,又要能控劲控时,其难度仅次于制人。

放人者首先要能够掌握三种劲,而且又能合之为一,这才能放人。这三种劲是,第一是衝撞劲,是由人体移动发出来的。第二是蹬劲,也就是消息全凭后腿蹬的劲。第三就是在最后肩背、腰胯之筋骨一撑一送的劲。这三个劲要合成一气,是爲整劲,如此才能将人催起,方有放人的可能。在此提出这三个劲,只是作为一个 找劲的提纲,至于实际如何,功夫到了,循此自然可以体会得到。

初学者一开始最好不要练放人,勉强行之,处处不对,反而养成了一些坏习惯,坏反应,日子久了,要改正反而不容易。最好按部就班,起码要有了整体劲,力量大不大还在其次,能够顺序连串发出来更为重要, 要柔和不僵硬,我名之为顺整劲,具备这种条件,这时才开始练习放人,从这裡面去找这个控时控力的劲。功力为主,技巧为辅,有了功力,再找技巧就容易得多了,如强而行之,必然会弄巧反拙,养成了坏习惯,要花费很大功夫才回得了头。

以下这一段补写于零八年夏,放人正如本节开始所说的,是流行内家拳的一个主要项目,因数码连动相机的出现,拍摄了陈德全师傅发放学生的像片,对手是精武学生李逍郏@一套像片 拍摄于零八年五月于香港精武体育会内,可察见其劲力与姿势的走势,现借此套照片来诠释一下放人的劲道来龙去脉。拍摄这套像片时,陈君已练了八年的马派八卦掌,功力中自有八卦掌的功力存在,正如王芗斋先生所说的,从前人只论功夫不论门派,讲功夫就好了。山底下的人才分山南山北,登上峰顶,极目千里,河山如此 多娇,可以穷目折腰,自与天地一气,心胸故非鹪鹩一枝者可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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