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棋坛六十年》第一百三十四章 陈松顺、黎子健同闯棋途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陈松顺、黎子健同闯棋途
黎子健师事曾展鸿,在香港棋坛驰逐的时候,陈松顺也从钟珍门下培养起来了。陈、黎两人互相切磋,并且联同作战,这在黎子健所著《棋坛逸话》中有详细的记述。
陈松顺是广东台山广海人,一九二0年出生。祖父陈祚培,是归侨商人,在乡中开了一间务滋堂药材店。父亲陈宏爵,也侨美回来,在务兹堂帮助店务。陈松顺十岁入学堂读书,十二、三岁时,县内棋风日盛,他学棋的兴趣比读书还大,父亲好赌,吃鸭片烟,也嗜好象棋,但棋艺不够高明。
一次,父亲因赌输了白银给人,母亲知道了,设法偷了父亲两只棋子,以为这是有效的制裁办法。不料父亲却剪纸皮代替,照旧赌棋。
叔父陈宏达算是乡间象棋好手,在广海卖柴街的一间祠堂是成立“橘艺研究社”,约有七、八个棋友在那里活动。
陈松顺第一次到“橘艺研究社”看棋,看见有一方的象应吃车但结果没有吃,他想:“为什么不吃车?”自己年小,不敢作声。后来那人后海没有吃车,陈松顺即暗自估量自己的棋艺应当比那些人高,但他没有下场。
那时广海有个皮鞋师傅陈佳,号称棋王佳,常在墟期到卖柴街老中医陈中椅的医馆下棋。这个老中医是个大棋迷,受棋王佳让车、马,然后均势力敌。陈松顺也到医馆和陈佳下棋,受饶双马。
一天,他找到一部《橘中秘》,发现谱中的着法奥妙,于是兴趣来了,夜里在家燃起火水灯打谱,不到十一、二时不肯睡觉。经过打谱后,棋艺突进,平手对局,也把棋王佳打败。
陈松顺的棋艺水平,实已凌驾他的叔父陈宏达之上了,陈宏达还不相信侄儿已成强敌。陈松顺向叔父挑战,声言谁输了要扫地,叔父只比他年长七岁,还有童心,于是和侄儿赌赛,结果是叔父输了棋,只好扫地。
大约是一九三四年,台山县举行棋赛,陈松顺跟着叔父到台城报名参加,与赛的有六十多人。陈松顺连闯数关,在将要进入决赛阶段时,遭遇获海棋王余质平。这局棋搏斗激烈,又方杀至双车对车双马,余质平一边下棋,一边冷言冷语,说要“剥光猪”,陈松顺终于输了。县棋赛决赛的名次,斗山棋王雷法耀获第一名,余质平获第二名,台城棋王李珠活获第三名。陈不能入围,因年轻,获得“神童特别奖”。
自此,陈松顺获识雷法耀。雷法耀是华侨子弟,父亲雷家安旅居美国。雷法耀那时也刚从美国回来,年纪近三十,比陈松顺年长十多岁。陈松顺经常到斗山镇口,登门拜访雷法耀,以雷为师,全盘心力放在象棋上,连书也不读了。在雷法耀那里,研读了《棋谱大全》,还看了广州报纸上的棋谱专栏著述,棋艺提高得很快。
广海的棋王佳,反过来由陈松顺饶双马。正好是这一段时间,钟珍由海南到台山,雷法耀款待他在镇口利昌隆号居住,钟珍赏识陈松顺的棋艺,临走时,留下了几个残局谱给陈松顺研究,这是他们后来成为师徒的渊源。
陈松顺十六岁时,由雷法耀带到香港,以棋会友。这时他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一任这个儿子出门闯荡江湖。陈松顺离家时,还有个弟弟松泮在家,后来却被捉猪仔兵去了。
陈松顺到了香港,和台山端芬乡人在深水涉大南街租房居住。下棋的去处,一是机利文新街义德隆庄口,义德隆庄的方国荣(又名方富耀),是雷法耀的好友,经常作棋会,所以陈松顺也在那里下棋;一是弈乐园,陈的住所靠近卖凉茶兼设棋坛的弈乐园,那是棋人聚集的地方。
陈松顺初到弈乐园,遇到的第一个棋手就是黎子健,他们从棋枰上的对手结成好友。下为陈、黎的一个早期对局。
《橘中镜》原注:“黑子若兑车,以一马二卒对马兵单象,依理当黑胜,是黑之漏处。”
中局,黎得机走炮9进4吃边兵,又于第三十六着炮9退2打双马,而且有应将之利,对陈是一个威胁。陈接走马六进八,看准了后着可以夺回一炮,而保持对攻局面,解拆很好。但五十五着相三进五,不如改走七路相,可免右翼受攻。到如图,黎应退车兑车,以马双卒取局,失此机会,即被迫和。
陈松顺和黎子健结交不久,即重遇钟珍。陈对钟珍倾慕甚深,钟对陈松顺也很有印象。他们由于有了斗山那一段旧谊,这时关系更为密切。钟珍旧日已赞赏陈为“辣椒仔”,而此时陈的棋艺又有很大提高。使他觉得陈很可以成为自己的助手,于是他们的师徒关系自然地建立起来。这时师事钟珍的既有陈松顺,还有覃剑秋。覃正在读书,利用课余下棋;因而陈松顺常在钟珍左右。这位灵宝大法师躺在雅片烟床上的时候,陈松顺陪着他,给他打烟泡,执行弟子礼,态度恭谨。钟珍更觉孺子可教,这样的生活,大约过了八个月左右,陈松顺已经学得许多解数,是一个很有火候的棋手了。
当黄启康说服钟珍出面和周德裕在高升对阵时,特地在湾仔租了房子安排钟珍住宿。房子恰在黄启康寓所的对门,黄宅于是成为钟珍师徒活动的场所。钟珍是按照自己的模式来铸冶陈松顺的,他的目的不在于让陈松顺为自己打烟炮,也不在于陈松顺在棋坛上出人头地,而是希望他做一个韬光养晦的象棋国手,既抱绝技,又无藉名,这样才能适应他的博弈生涯的需要。
因为名气大了,棋客望而生畏,就不能坠入彀中,这一点,陈松顺是知道这位师的心意的。钟珍培养了陈松顺,自己不出面,而授意陈松顺使用激将法,要求棋场上的人物让双马,常常在黄启康家中博弈,陈松顺按照锦囊妙计行事,使得不少棋客败在这位不知名的台山少年手下。
他们初让陈松顺双马,输棋后,改让单马、长先,到最后,反受陈松顺让双马,依然是落荒而走。陈松顺将博弈所得,除生活费开销外,尽数缴纳给钟珍,师徒间甚为相得。
陈松顺走着钟珍的路子,在香港桓盘的时间逐渐长了,棋人也就知道钟珍有这么一个神秘的高足。钟珍授意他到澳门去闯荡一下,希望收偏师突袭之效。陈松顺初访澳门,住在旅店里,听得白鸽巢公园有棋人聚集,他去到那里,看见一个老头子摆了花生档,兼摆棋档。他下场对局,那老头棋艺低,陈松顺也不肯拿出真正功夫来,下了几盘棋,互有输赢。
老头说介绍一个“大泡和”给他下棋,那个“大泡和”年约五十,走子奇捷,被陈松顺连赢数局,问起来才知道他是退休的差人,曾经赢过周德裕的快棋手邹青。
这次陈在澳门只一两天即回香港。当黄松轩从广州来澳门后,陈松顺第二次访澳,有意找黄松轩下棋。他是由梁兆光带去的。行前,钟珍提醒他千万注意:“松轩让你单马,你未必下得过他。”到澳门后,住在梁兆光家里。他到十月初五街添男茶楼,看兄黄松轩和棋客对局,饶双马。在旁看了一会,等到黄松轩下子后,他故意摇头摆手,口里连说:“低着!”
黄松轩愕然,望着他道:“你不要嘈,我可以让你双马。”陈装作不知他是黄松轩,回说:“好!你敢让我双马,可以。”那棋客下完棋后,黄松轩即邀陈松顺下场,说要按规矩博彩。
陈不肯,说:“捉钱就要让车”,黄松轩承诺让车,一元一局。陈松顺受让单车,无意将黄击败,下了一局和局。黄不肯再让单车,说道:“这棋下得辛苦,改让双马,可再玩两局。”结果,又和。黄不肯再让双马,约陈松顺到旅店夜战。那一夜议定五元二局,陈悉力以赴赢了二局棋。当时黄松轩不知道陈竟是钟珍的门徒。
黄松轩逝世后,钟珍亲自带了陈松顺到澳门对弈,博弈,遇着一个棋客,愿意为钟珍牵线,去钓平安茶楼司柜面的店员。陈松顺装成小商人模样,到平安茶楼下棋。那柜面过来观看,牵线的便力促柜面入局。柜面看见陈松顺是个生客,棋度平常,以为易与,即入场对局。陈松顺忽然要求十元一局,分先。柜面不甘示弱,议定后,开始对阵。陈有擒有纵,使那柜面欲罢不能。后来改让柜面单马,彩金增至二十元一局,那柜面仍然输了。这一战,陈松顺赢得二百多元,全数奉上师父钟珍。师徒为了庆功,在福隆新街开厅请棋友喝酒,陈文龙、梁兆光等都是座上客。
第二天,钟珍即带了陈松顺回香港,照旧抽鸦片花钱去了。当时,香港不少名手曾败给陈松顺,一九四0年二月二十九日何鲁荫对陈的一局棋,陈以异常精警的着法,把小孟尝何鲁荫杀得弃甲丢盔,灰飞烟灭。这局棋为曾展鸿所赏识。
《听松轩象戏谱》原注:“(指末着马7进5后)此后红如马六进五,黑马进6双照,红帅平四,黑炮4平6胜。太始记。”
又,“展鸿云:象5进7一手,可打夹圈。又记。”
又,“展鸿极赞此局之超妙。太始记。”
陈松顺在中局,“装下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铒钓鳌鱼”,何鲁荫虽久历棋场,却大意中伏。因陈松顺有了第十二着炮8退1,何不应在第十七着走炮八进三双打马、卒,结果在吃中卒叫将后,陈炮八平五一着伏兵突起,全力反击,造成了空头炮的速杀局面。陈实施反击后,意不在得子,而在求杀,这是他的敏锐处。第二十八着象5进7,如图,是紧握战机的神来之着。因这时的形势稍纵即逝,没有这一着,红帅就有漏网的可能。接图,黑双炮双马造成连杀,红方毫无喘息机会。
陈松顺和黎子健初入棋途的经历有所不同。因黎子健经曾展鸿指导之后,即公开参加棋赛,崭路头角;陈松顺则承钟珍的意图,不能成名,只在博弈中求收获,以满足钟珍的需要。这要陈松顺的思想上,形成了一个矛盾。他觉得自己觉得受了一重无形的束缚,而不能公开驰逐棋坛。
实际上他如同一根毛锥处在囊中,硬要它不脱颖而出,是不可能的。少年意气,促使他出而竞逐,他和许多棋手较量过,梁兆光比他显有逊色。梁曾带他专找伍青挑战,伍青败北。他在弈乐园击败了陈文准、方绍钦。一九四0年五月中旬,他在香港添南茶楼攻苏天雄的摆、擂台,连胜两局。着法如下。
这是苏天雄初遇陈松顺之战。苏天雄是参与六王夺鼎赛的名将,对于初出茅庐的陈松顺,简直以竖子视之,所以在对局之初掉以轻心。弈至如图,他弃7路炮,而以中炮打兵,取得空头炮,以为可以得局,不料陈松顺胸有成竹,在得子后,阻遏了苏天雄出动车马,以致空头炮不能发挥威力。当时黄任初、卢辉等人都在场观战。黄任初认为接图苏应改走炮7进1,然后用中炮击中兵。卢辉则认为如走炮7进1,则演变为炮三进四,马9进7,炮八平三,黑方不利。他指出接图以马2进3为正,俟红方炮三进五吃炮后,再用中炮取空头,伺机出车策应。第二十着苏走马9进7,嫌缓,应先车1进2,乘捉炮之利,开出右车,以免被封闭。他失去了这个出车的机会,以后又再丢一马,就无法再战了。
《听松轩象戏谱》原注:“苏首局失之粗,此局极小心。然第六手卒1进1,急其所缓,第八手行背宫马,失去二先。陈新锐之帅,得此二先以图进取,黑中局虽竭尽心力,未得便宜。又于三十二手不行马4退6,遂成失局。然佳处甚多究不必以成败论也。任初。”
接图,按黄任初所说,如改走马4退6,红四路车受困,不易解脱。失去了这个机会以后,苏天雄跃出九路边马,又被陈兵三进一所梗,这匹马终于在乱军中被双车困毙。苏失马后,利用过河卒破去红方士相,这一段的搏斗,造成了全局的高潮。陈松顺终于炮镇中路,紧紧控制了全局,士相虽破,而主帅安若泰山。终局时,双车马炮的杀势,雷霆万钧,不可抵挡。
陈松顺异军突起,使得许多人都认为钟珍授徒有方,名师出高徒,不虚耗钟珍的心力。可是,钟珍却抱有隐忧。他看见陈松顺的羽毛渐丰,棋名渐著,深感到这样下去,这个徒弟就不能成为自己所驱策的无名斗士了,由此师徒间逐渐罩上了一层阴影。
在这方面,陈松顺确实与钟珍抱不同态度,产生了不能再受钟珍羁绊的想法。而且他对钟珍这样一个畸零的棋人的生活恶习也不以为然。他看见钟珍经年累月的不洗澡,除了躺鸦片烟床和挟棋子出门之外,一切都是身外事。钟珍本有一个姊姊,住在湾仔,曾经请钟珍到她家去,要他洗个澡,并且款待得很好。可是钟珍却不领姊姊的情,只去了一次,就不再去了。
陈松顺这时正考虑要走自己的路子,他和黎子健过从很密。陈、黎二人在棋坛的活动在当时是比较多的。据黎子健《棋坛逸话》的忆述,那时候,陈松顺和黎子健曾并肩作战,力抗董文渊和周德裕。董文渊以一敲二,即以一人对付陈、黎联军,先在得如茶楼交锋,“后来在不同的地方,继续下了很多局,董输得一败涂地。”可见他们那时已经很接近董文渊的水平了。周德裕也按照董文渊的方式,以一敌二,曾经对弈多局,互有胜负。黎子健当时和卢辉、冯敬如、方绍钦等名手经常对阵,历练渐深。下面选辑黎、卢两个对局,可以看到棋坛新秀正在迅速赶上老将的水平。
《听松轩象戏谱原注》:“卢局卢用象3进5变着,开局未终,已抢二先。中局,黎弃子抢杀,未尝不佳,究以三方策应颇遥,致嫌力弱,残局,卢亦掷还一子,不顾堕甑。先后手之势既殊,制人与制于人,不可同日而语也。然俱有极佳之着。任初评。”
黎子健在中局毅然弃三路马,想集中车、马、炮袭击卢方空虚的右翼,很有艺高胆大的气概。弈至如图,黎应走车二平四叫将,黑士5进6,然后车四进二,攻势较锐。现走马六退五,被卢辉且攻且守,中卒长驱直入,夺得胜局。全局的中残阶段,双方均异彩纷呈,黎子健虽败,但显示了他的超脱的技艺。
《听松轩象戏谱》原注:“佳着颇多,彼此俱紧细可法。太始记。”
这一局黎子健及时调集双车到对方的左翼,从而取得炮镇路优势。又调节器整了士相,出现了如图的局势。这时,卢辉走车1平6叫将,迫兑一车,局面立即改观。他却误走马3退5,整局即负在这一手。残局阶段,黎子健着法细腻可喜,使卢辉无法以车卒士象全守和车、炮、兵。
正当黎子健和陈松顺登上香港棋坛的时候,钟珍预感到的使他认为不愉快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这就是陈松顺终于离开他,而自寻出路,陈松顺像一头出林的雏鹰,振翅习翔。
他独自到了澳门,住在棋友陈文龙家里,以添男茶楼,平安茶楼为活动场地。他结识了不少澳门棋手。他在平安茶楼摆设的擂台,由茶楼收挂号费、茶费,一局棋的彩金仅三角钱,但还堪维持日常开销。澳门的新进棋手吴文英常到平安棋坛观摩棋艺,也常向陈松顺请教。
钟珍失去了陈松顺,郁郁不乐,报纸上有人写了篇文章,题目叫《钟珍失徒记》。钟珍这时已将陈松顺赢得二百元用完了,靠黄启康、毛策希等棋友的照顾,才得维持生活。他找何鲁荫、郑宗彦等熟友诉苦,而知道内情的人,既同情钟珍,也同情陈松顺。这以后,随着太平洋战争的发生,陈松顺远走西南,在他的棋艺生涯中经受了新的磨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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