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我父亲曾经说过:“我这个梅派,就是没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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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梅兰芳先生曾经说过:“我这个梅派,就是没派。”
梅兰芳艺术的美,是一种“规范式的美”,一种“范本美”,而不是一种艺术所具有的特征美。通俗地说,梅派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有特点”,讲究的是规范,而不是突出某一方面,真正做到了“大象无形”、“真水无香”和“中和之美”。父亲如同一个高明的雕刻师,其剧目就是一座艺术品,经他的精雕细刻,更加完美。而且,他并不破坏传统艺术,而是去努力修正完善它。所以说,所谓的“没有”,实际上是更难了,因为它需要内化在心中,演员没有功力是不行的。
假如说演员演得像白开水那样,这谁爱看呢?连我父亲本人,其实也是从简到繁,从繁又到简。到排《太真外传》时,那是繁盛到了极致;到了后来像《穆桂英挂帅》里所谓的“简”,跟前面的“简”又不一样了,它有厚度了。所以,我觉得,不管今后怎么发展,都得让学生们知道历史,知道京剧的文化,知道老一辈是怎么唱的。
还是我那句话——京剧,观众听就是听流派,不能什么派都没有。拿行话来说叫“归派”。你要是唱梅派像张派,唱张派像程派,唱程派像荀派,那就麻烦了。就好比您是吃炸酱面,给来点儿奶油,或者来点辣椒酱,这就完了,没法吃了。
所以,唱京剧不能离开流派这个根,离开根,一听什么都不像了,下次观众就不来了。在北京,你演新戏要立得住,还是需要老戏的基础。要做到有本之木,有源之水。咱们中国戏曲就是讲究所谓的“戏以人传”,得是靠人来传。
当然,学流派也不见得是越像越好。以前,言慧珠言姐姐为了学我父亲,拿了本子坐在前排,一个身段一个表情,一字不落全部记下来。其实我父亲并不主张这样。尤其是在舞台上,他自己常常也是一步两步走得都不一样,这你怎么学呀?所以他对言姐姐说:“你这样学的不是梅派。”
所以,有位外国专家曾说:“京剧是有规则的自由动作。”所谓规则,就是你的程式,一旦融化了以后,随便你怎么做,只要是戏里头的意思,符合人物的情绪,怎么做都可以。完全不必像我刚才说得那样,上台必须走到哪一步,哪里必须转身……那就不是学艺术了,那是学梅兰芳了。
就如同世界上是没法复制出一个同样的人一样,所谓的流派也是如此。那些被封为创始人的艺术家们,其实没有一个人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派,都是别人封的。所谓流派,就是经过无数人的效仿,得到了大家的承认。流派流派,不流无派。流派其实是一种艺术风格,各自都有自己的艺术特色。就像《玉堂春》,梅尚程荀演出的剧本完全一样,也都是跪在那儿唱,但是在艺术处理上,包括唱腔的处理上,却是各有千秋的。
这些年我上了岁数,许多晚会演出只能演五六分钟时间,长了怕我体力撑不住。但我一直和学生们交心,《贵妃醉酒》也好,别的梅派戏也罢,一定要会演全本的。我总觉得,娱乐是娱乐,艺术是艺术。电视培养的是明星,不是艺术家。艺术家要甘于寂寞,要有扎实的基本功,不能浑水摸鱼,也不能昙花一现,靠个什么“奖”混日子是绝对不行的。